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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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断,傲慢,人们将之称其为上位者的通病。

     谢怀瑾年幼之时,父亲牵着他走入那方乌黑的祠堂,在一排又一排的牌位面前,他学着父亲敬香。

     父亲一一同他讲述谢家的百年,几代帝王,谢家先祖是如何驶起谢家这艘百年的大船,在王朝的兴衰中屹立着家族的繁荣。

     在父亲身后,是一排又一排的长老们,他们拥有一样的姓氏,生着相似的脸,口中念着谢氏的繁荣,整齐地站成一排,像不远处供桌上一排又一排的牌位。

     长老们有一双乌黑的眼,干瘦的手交叠在衣袖前,在父亲带着他跪下上香之际,僵直地站在他们身后,直直凝视、打量着他。

     四岁时,他一首诗赋名满天下,谢家长公子的名号由此开始了其百年的延续。

     除开元承三年意外死于疫病的一位,谢家每一任长公子都是天才,就连早逝于元承三年的那一位,如若没有死于殿试前的话,也只差一点便能三元及第。

     父亲带他走向祠堂深处,那时谢怀瑾五岁。

     彼时长老们喜欢同他玩一种名为“兽论”的游戏,游戏分为两方,他为人欲,长老们为兽生,解释起来很麻烦,总归是策论一类的游戏。

     长老们会提前排兵布阵,他每次能询问长老们三个问题,随后有半个时辰布置好自己的棋。

     两方棋子厮杀的规则,输赢最后的判定,在游戏开始时谢怀瑾没有得到任何的提示,父亲对他说,这需要他一点一点探索。

     第一次,谢怀瑾试错,将三十九个棋子全部分散开,半日后父亲同他言:“人欲一子未存。

    ” 第二次,谢怀瑾收敛了一些锋芒,按照上一次的思路,重新变动,三日后父亲告诉他:“人欲一子未存。

    ” 那一年,谢怀瑾名满天下,他的荣耀成为来日谢家史书上光荣的一笔。

    诗文之余,他一共同长老们下了十二盘“兽论”。

     从一开始的惨败,到父亲宣布他败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的持中,他已经开始不需要再询问长老们问题便能够布置出对应的策略。

     一月一次,漫长的一年后,父亲同他说:“殊荷,你赢了。

    ” 那时父亲看着他,并没有笑。

     谢怀瑾得以见到了他手下的战场。

     一个眼睛乌黑的少年跪在他身前:“公子。

    ” 少年脸上被划了很长的一道伤痕,脖颈手腕处都是泛着血的乌紫,他的身后是皑皑的人骨和猛兽的尸首,远处的风泛来更远的湖的腥臭味。

     聪慧在有时成为利器。

     刺向心脏。

     化作谢怀瑾看向父亲的眼神。

     面前尸山血海的一切实在太像他玩乐了一年的“兽论”,他站在山坡上,问前方的父亲:“父亲,我赢了,‘人欲’剩几子。

    ” “一子。

    ”留给谢怀瑾的是父亲的背影,谢清正平淡地说着:“殊荷,当时我用了三年。

    ” ...... 谢怀瑾看了父亲很久,但父亲始终没有回过头看他。

     眼睛乌黑的少年默然走到他身侧:“请公子赐名。

    ” 天色幽暗,映在少年身上血如墨,低低的声音在山谷间响起:“墨愉,以后你就叫墨愉吧。

    ” 天色如墨,洒在谢怀瑾的脸上。

     后来,那个在山间渴盼望向父亲的幼童,长成了翩翩的少年。

     漫长的岁月中,他不再如幼时一般长久地浸泡那双写下无数人生死的手,随着身形抽条,落雪堆积,他像雪松一般缓缓地、缓缓地挺起了头,每走一步有簌簌的雪而落,化在灿烂的荣耀和名声中。

     他从未停下。

     长老们教给他“情爱”的第一课,是一个被抽的只剩下一团死|肉的婢女。

     婢女试图引诱他,被长老的人发觉后,带去了刑房。

    他得了消息赶去的时候就只见了杖椅上瘫软的一团,婢女张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疼痛从滋裂的眼眶中溢出来,血和肉混着,谢怀瑾闭上了眼。

     他淡淡开口:“她并未做什么。

    ” 倒不是为这婢女开脱,写一首情诗,送几个眼神,不至于将人打成这般,命和体面一样都没剩,他解下身上的雪衣,躬身给婢女盖了上前,让下人好生安葬。

     长老们盛怒,认为他被一婢女引诱了,谢家长公子如何能如此妇人之仁。

     谢怀瑾只让墨愉好生安置婢女的家人,替他致歉。

     墨愉蹙眉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却只是淡着眉眼让他离开,墨愉咬牙抱起女婢的尸骨,或者说那就是一团软肉。

     一身雪衣的少年淡然转身,跪下:“殊荷愿受罚。

    ” 一鞭又一鞭,少年闭着眼,血顺着唇角淌下。

     受完刑罚后,有人恭敬将他扶起来,轻声同其他长老建议:“长公子也只是仁善,年纪尚轻,不懂其中龌|龊。

    ” 龌|龊。

     那之后,谢怀瑾被压着,整整一月站在摇晃的床榻前,观摩他们口中沾染不得的情|欲。

     的确龌龊。

     长老们不让他闭眼,为他准备了上好的茶水,两三个陪着他一起观|摩,时而谈论一两句。

     交|媾的奴仆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暗室内,床榻的摇晃声成为死寂之间唯一的声音来源,两团肉,缓慢地相贴,分开,像古书中描绘的僵尸一般带着青白的冷寒和死气,哀戚和痛苦从死寂一片的床幔中溢出来。

     其间奴仆忍不住失禁,惧怕让尿液扑|溅到床间,两|团连在一起的白|花的|肉就一起哭着求罪。

     谢怀瑾淡淡看着,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开始真正成为谢家的长公子。

     他闻名长安,名满天下,谢家的百年荣耀之上,渐而浮现谢怀瑾的名字。

    长老们从一开始的独断,傲慢,势利短暂的观望之后,逐渐变得恭敬,臣服。

     他开始独自站在祠堂前,一身雪衣的少年点起香火,悠悠缓慢地煽动衣摆,纤细的香上猩红的一点像山野中的眼睛,含着碎|裂的欲|望和野心。

     他不再问父亲,不再看向父亲,也将那个幼童抛往身后处,墨愉鬼魅一般成为他身后的眼睛。

     而他永远向前,一双凤眼凝视着更深更远的一切。

     人们将其称之为未来。

     花开不败,天下就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 夜晚,或者已经不能叫夜晚,关上门休憩时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或许是今日见了辞盈,夜晚,谢怀瑾久违地做了梦。

     在澧山书院那一篇文章送到谢怀瑾桌上前,谢怀瑾就知道过“辞盈”这个名字。

     无他,他的二妹将这个名叫“辞盈”的婢女护得和眼珠子一样,私下护护就算了,大张旗鼓,护得全府皆知。

     墨愉屡屡传上来的消息之中,总有谢素薇和辞盈的名字,谢怀瑾想不知道都难。

     他偶尔会看见两个人在谢府一角嬉闹,她们总喜欢贴着墙,两个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谢素薇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