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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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怎么不直接把那玉清山师姐做的粥拿来得了,费死劲学它干嘛……” “那怎么行!”江恣说,“我听说师兄这病要很久,总不能日日都去玉清山拜托师姐啊!我学来了,我日日给师兄做不就好了!” “……你还打算天天做?” “是啊!” 江恣一挺胸膛,本来很是自信昂扬地准备一口应下来。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嘴角一抽,缩了缩身子,不太自然地红了脸。

     他偏开眼神:“再怎么说……你是为了我去取灵草的。

    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 “放着我不管,我也能好。

    ” 卫停吟转回脑袋,看向头顶的床顶。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像蒙了层窗纸似的朦胧。

     “都放着我不管的,”他说,“你跟他们该一样的。

    ” 他话语怅然。

     虽然视线迷蒙,可他还是看见了很多光景。

    那些医院里的吊瓶、看都不看重伤的他一眼,跑去看毫发无伤的女主的第二个目标、学校医务室里的天花板、出了手术室后没一个人在外面等的空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护士无奈地递给他,让他“自己签个字吧”的纸笔,永远热闹的临床和永远冷清的他的病床…… 那是他心头上浮起的回忆,是他的过去,那之前的六个世界。

     他怎么会没生过病?哪本书里他不会生两个病,或者出点儿什么事儿? 卫停吟当然出过事儿。

     他在第一个世界里帮男主挡过三枪,在第二个世界里代替男主被绑架遭人踢断了肋骨,在第三个世界里帮男主挡酒喝了个胃出血,第四个世界里落水差点儿没淹死…… 之类的事迹,数不胜数。

     他每次都进医院,不过从来没人看他,因为他的定位就是个工具人。

     做了所有剧情需要应该做的事,且不求回报。

     所以也没人给他回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应该的。

    仿佛这是卫停吟与生俱来的义务与使命,他也没有能得到关心的权力和权利。

     刚开始时,卫停吟也觉得不公。

     所以关于这件事,他向系统反映过,而系统也和他解释过了。

     它说设定就是这样的,这是每个被设定的“人”的本能。

     无视他的痛苦居然是被设定的本能,卫停吟真是没话说。

     不过也拿了很多工资,被无视就被无视吧,就当里面也有他的精神损失费…… “怎么能都放着你不管啊!” 江恣突然又嚷嚷起来。

     卫停吟正自顾自地一丧不复返的自言自语立马卡了壳。

     “谁跟他们一样了,你是为我去取的灵草,我放着你不管,我不就是个王八蛋了吗!”江恣气冲冲道,“我虽然很讨厌你这张破嘴,但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卫停吟瞳孔微缩。

     视野依然不清晰,他还是看不太清江恣,可江恣的声音真是震耳欲聋,震得卫停吟胸腔里的一颗心脏突然都跟着咚咚响起来。

     他说:“你可是我二师兄!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他很认真。

     十六七岁的小孩,声音还是有点天真,喊起来的时候更有些不谙世事的固执。

     于是卫停吟就笑了起来。

    他病重,笑起来断断续续地沙哑,几乎失声。

     他笑得江恣恼火:“笑什么!” 卫停吟还是笑,过了会儿才停下来。

     “没什么,”他说,“我突然发现你这人真是很有意思……” 江恣不太一样。

     卫停吟看着视线里他模糊的轮廓想,跟他以往所有的目标比起来,江恣还真是不太一样。

     江恣又嘟囔起来,卫停吟没听清他嘟囔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困,又觉得身上又开始烫了,头上冷敷的毛巾都没什么用,他越来越难受了。

     他想起江恣冰凉的手心,突然就有了个很不正常的欲望。

     于是他说:“把手给我。

    ” 江恣愣了愣,卫停吟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

    ” 江恣便把手递了过来。

     卫停吟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边。

    江恣的手的确冰凉,卫停吟侧过身,把脸枕在他手心里,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他好像告诉了他为什么。

     卫停吟记得自己临睡前,在困意袭来时,迷迷糊糊地嘟嘟囔囔着告诉了江恣,为什么要贴着他的手心睡一会儿。

     可是江恣那只手还是僵硬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停吟后来也没有去深究为什么。

     等他再醒过来,江恣还在他身边,那只手也仍然被他枕在脸下。

    江恣坐在他床边,以一个一看就舒服不了的姿势坐着,就为了能让他一直枕着自己的手。

     一看时辰,卫停吟才发现已经睡了四个钟头。

     他问江恣,四个钟头你一直这个姿势? 江恣说是啊。

     卫停吟问他,手不麻吗? 江恣说无所谓。

     卫停吟再也没说出话来。

     后来一连几日,江恣真的都一直在给他做粥。

    卫停吟一边吃药一边喝粥,慢慢好了起来,嘴巴里也恢复了,尝得出来滋味儿了。

     那时,江恣给他做的就是香菜肉丝粥,很鲜很香。

     江恣还给他抱怨:“我可听人说了师兄,哪儿是没人管你啊,是每来一个人看你你就不让人家看,还来一个赶一个!干什么啊你,大家都是担心你来的!” 卫停吟笑了声。

     的确是他赶的,因为以前那六个世界里,来医院看他的必定都没什么好心眼子,说出来的都是让人恶心的话题和剧情。

    不是逼他这个那个,就是让他那个这个。

     久而久之,卫停吟就觉得上门来看他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儿。

     “以后不能赶人走了,”江恣说,“师兄你老是这样,以后没亲友的!” 卫停吟难得没有出言刺他,百年难得一见地点了头,说好。

     魔界地界,黑天沉云。

     时隔七年——对卫停吟来说,时隔大约两三年。

     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还是温的。

     但味道有些重了,江恣这次加料加多了。

     他也手生了,他应该已经很久没给谁洗手作羹汤了。

     卫停吟想。

     他脑子里闪过江恣如今的模样。

     又喝了几口粥,卫停吟忽然想起方才开门时,放在门口的那个桌台。

     他捂了捂自己的后腰,慢很多拍地想明白,那是江恣顾及他痛的地方,不想让他弯身低腰,才找来的一个桌台,方便他拿取。

     意识到这一点,卫停吟表情更复杂了。

     他放下手里的筷勺,看着粥里黏稠如白玉的米粥,浸润在粥里的肉丝和香菜,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 卫停吟最后还是把粥吃完了。

     他把碗放回到外面。

    等到了晚上,江恣就又来敲他的门,小心翼翼地说自己熬了新粥,让他趁热喝了。

     卫停吟走到门边。

     江恣正要走时,他开口说:“江恣。

    ” 门外那迈出去的脚步立马停下。

     “师兄。

    ”江恣在外面低声应。

     卫停吟往门上一靠,两手抱起。

     他说:“你就算做这些,我还是不太想原谅你。

    ” 倒没有预料中的不甘或者不愿意,江恣立马说:“嗯,我知道,我没有想就做这点事就让师兄原谅我……这,这都是应该做的。

    ” 卫停吟沉默了。

     “师兄,”江恣又在外面语无伦次地道歉,“抱歉,师兄……真的对不起。

    ” 卫停吟没有回答这句话。

    又沉默片刻,他问:“要你做的事,你在做吗?” “在做,”江恣乖乖应着,“我,我今早就整治过了。

    虽说一次整治怕是没什么用……但我下午也在想办法。

    凡世的魔气,我也会去想办法做几个结界,看看能否控制的。

    ” “师兄放心,师兄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做的。

    ” “知道了。

    ”卫停吟揉了揉眉间,“你愿意做就好。

    但你那个二把手,你小心他一点儿。

    ” “诶?” “看起来没安好心。

    ”卫停吟说,“你没感觉出来?” “这我当然是知道。

    ”江恣说,“可若说没安好心,这里哪儿会有人安了好心呢。

    人人都想要尊位,当然人人都想要杀我了。

    ” 这倒也是。

     看来江恣只是疯,不是傻,脑子还是在线的。

     “师兄,”江恣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是在……担心我?” “废话,我能不担心你吗。

    ”卫停吟道,“我还听人说,你如今有些病?昨日在水云门,他们也说你身体抱恙,你怎么了?” 江恣在门后沉默了下来。

     “没什么的。

    ”他说,“一些小毛病罢了,师兄别担心。

    ” “是,不是大事儿就好。

    ”卫停吟说,“明日不用煮粥了。

    你一个魔尊,叫人看见天天去下厨,像什么话。

    我早就辟谷了,这里药也多,用不上粥,自己睡几天就好了。

    ” “没关系的……” “听我的话。

    ” “……” “你现在是魔尊,去做该做的事。

    听话,听见没?” 半晌,外面传来江恣闷声应下的声音:“好。

    ” “那就行,”卫停吟说,“那你去吧。

    ” 他这样说,可外面一直没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江恣一直站在外面,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都没动。

     他没走,卫停吟也没动。

    他靠着墙站着,静静地和江恣隔着一扇门相立。

     “师兄。

    ” 江恣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犹豫:“你……真的不厌恶我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从前,跟你兄友弟恭。

    ”江恣说,“师尊不管我,师兄就带我长大……师兄待我如亲生兄弟,可如今……我告诉你,其实我是这般龌龊的心思……” “师兄从前牵着我,把我当做亲弟弟的时候,我其实想的是与师兄耳鬓厮磨,榻边缠绵……师兄,如今不会觉得我恶心吗?” 卫停吟没有回答。

     他望着屋子里烧着的暖黄的烛火,沉默了会儿。

     “我其实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卫停吟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想跟我耳鬓厮磨,有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卫停吟坦然地把话说出来,也坦然地问他,“你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