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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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的世界,其实一直非常简单纯粹,喜欢就爱,不喜欢就恨。

    有些过结,三言两语也许就过眼云烟了。

    什么都可以不深究,什么都可以原谅,唯独不能原谅的是当我深爱你,你却不告而别。

     从北朐国回来后,夷波的心里基本是平静的,她觉得龙君年满两千岁后的雷劫已经渡完了,虽然七劳八伤,所幸安然无恙。

    唯一悬心的是那个异世不知归不归东皇太一管,龙君冲冠一怒,会不会招来新的惩罚。

     她曾经追问过他,回来三天了,东皇太一发难了吗?他说没有,“那个地界无人掌管,九黎壶里的世界是虚构的,不在五行中,差不多就像一个梦。

    ” 她放心了,果真信了他的话,可是清早起来,遍寻他不得。

    她隐约感觉坏事了。

    恰好胡大则来看她,坐在那里东拉西扯,话题无聊,心不在焉。

     她站起来,到洞府外看了一圈,回来问胡大则:“舅妈,舅舅去哪里了?” 胡大则愣了下,“陆压道君设了个棋局请他破,他参加座谈会去了。

    ” “那我家龙君呢?一道去了吗?” 胡大则犹犹豫豫:“应该……一起去了吧!” 她脸色不豫,“你骗人,以前在飞浮山,他到外面摘块腊肉都要事先知会我,须弥山那么远,他怎么会不告诉我?你说,他究竟去了哪里?” 胡大则被她逼得没辙,再三再四说不知道,“我也就是随便猜测,不确定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呢,你别着急,等等再说。

    ” 等等,她等不及。

    因为有太多次的得而复失,都有心理阴影了。

    她抓住了胡大则,“你们有事瞒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舅妈我警告你,我怀着孩子呢,你要是急死了我,一尸两命,你想清楚!” 胡大则遭她威胁,手足无措。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隐瞒她,男人总是这样,觉得出了事情,是死是活自己一个人扛,不想让女人参与。

    可是他们不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让她们难过,夫妻不是只能同富贵的,也可以共患难。

    只不过夷波的情况还要复杂一些,她怀着身孕呢,她想告诉她,怕她坚持不住,万一有个好歹,白泽会咬死她的! 话在舌尖上来回滚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咽下去了,“我从女娲娘娘那里讨了一株仙藤,昨天种下,今天就长的合抱粗了,我带你去看看?” 她说不去,冤家对头一样瞪着她,“舅妈,我一直以为你很侠义,原来并不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和他分开,心里有多苦?这才刚回来三天,又要出事了吗?你说,是不是东皇太一不依不饶?”自己说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心头猛一沉,料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她摘了把剑,转身就往洞外去。

    胡大则慌忙追出来,“你要干什么?” 她撩起裙角掖在腰间,脸上带着狠诀的味道,“我要上玉清,拼个你死我活!” 胡大则彻底吓傻了,拖住她道:“你疯了?东皇太一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她怔怔看着她,“果然是的……” 胡大则才发现自己被她圈进去了,一时结结巴巴说:“我的意思是……你好好的,上玉清干什么去?就为了打架?” 夷波知道这下子大事不妙了,到了最后清算的时候,龙君要遭殃了。

     她推开她,“舅妈别管我,如果命该如此,要死我和他一起死。

    ” 她驾起云头,这么长时间,只学会了这一项技能。

    胡大则当然不放心,边追边道:“你别冲动,有你舅舅呢。

    再说事情未必那么坏,也许训斥几句就放他回来了。

    ” 夷波却知道,他既然瞒她,就说明问题很严重,多半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

    她只是怨怪胡大则,为什么一味地拖延时间,现在赶过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要入太清仙境没那么容易,她不知道龙君在哪里受审,闯上天门后被人堵住了,丈八的金刚横眉怒眼,“哪里来的妖物,敢擅闯天门!再不速速离去,缴了你们的道行,扔下云头!” 夷波是鲲鹏,骨子里有桀骜不驯的精神。

    这个物种是受不得刺激的,万一暴走就黑化了。

     胡大则忙打圆场,“我们有事求见帝君,还请天王通融。

    ” 金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帝君又不是你家狗,说见就能见。

    ” 胡大则和夷波面面相觑,夷波一手按剑,随时准备出鞘,身后传来喊声:“正好我也要见帝君呀,一道走哇。

    ” 她们回头,见荧惑君骑着他的赤烟驹从远处跑来。

    神仙和凡人一样,也会看人下菜碟,刚才还满脸横肉丝的金刚,见了他立刻脾气全无了,拱手让礼,笑得像朵花儿:“星君来了?” “长远不见,天王越来越福相了嘛!”荧惑君笑着拍拍他的肚子,“肚皮大,肚量不大,为难两个小姑娘做啥。

    ” 金刚道:“没办法,职责所在。

    ” 荧惑君手里的扇子朝她们泛泛一指:“那我作保,带她们进去。

    出了事找我,帝君问罪也有我一力承担,你看可以伐?” 金刚迟疑了下,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反正有人扛,进去就进去吧! 荧惑君带她们走在茫茫云海间,“我前两天当值,正好去了北边,回来才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夷波把北朐国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他长长叹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上次的天劫不过是逼他入瓮的手段,这次才是来真的。

    ” 她很着急,擦着眼泪问:“依星君之见,我干爹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荧惑君晦涩地望她一眼,不好明说,九川最大的错误不是别的,是当年救了她。

    杀生固然罪重,然而东皇太一耿耿于怀的还是没能让离相君绝后,一切嗔怪源于此,该算的账,最终还是要清算的。

     “你看看,要是五年前嫁给我多好,就没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了。

    现在后悔伐?” 夷波惨然一笑:“如果我真的嫁给你,现在受罚的就是你。

    ” 她是个烫手的山芋,龙君也知道。

    把她交代出去等于坑人,倒不如内部消化。

     匆匆赶到灵霄,殿里没人,问守殿的仙童,说大审结束了,罪龙已经押往诛仙台。

     “坏了!”荧惑君白了脸,飞速窜了出去。

     夷波跟在后面,如果没有胡大则搀扶,她几乎要腾不了云了。

    诛仙台戾气万丈,道行高深的修为尽失,道行浅薄的,会被戾气侵蚀得连渣滓都不剩。

    东皇太一太狠了,借着罪名置人于死地,他到底有多恨离相君,以至于最后胜利了,依旧难以放下,不赶尽杀绝就不得舒心。

     远远看到那个刑场,广袤天宇下一个突兀的石台,被捆仙索五花大绑的龙君被推上去,脚下就是黑洞洞的深渊。

     白泽跪地不起,一再央求:“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帝君网开一面。

    道九川毕竟是应龙,曾经为帝君驻守南海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犯了戒,责罚是应当的,但罪不至死。

    ” 东皇太一面沉似水:“那么无辜遭受横祸的百姓该死吗?既然已经修成正果,就应当戒嗔戒怒,他狂性大发,伏尸三千,修道之人蝼蚁尚且不敢伤,他的罪业太深,该下阿鼻地狱。

    ” 夷波见龙君成了这样,早就按耐不住了,厉声道:“帝君何必冠冕堂皇,直说公报私仇,我还佩服你一些。

    不就是因为我活着,叫你不好受嘛,别当大家都是傻子。

    只要你放了我夫君,我下诛仙台就是了。

    ” 她跳出来说这通话,把众人都惊呆了。

    龙君焦急,高声斥责她:“你住口!谁让你来的?给我回去!” 她不为所动,东皇太一心头火起,“道九川开了杀戒,理应受罚。

    千年之前离相作乱,此事已了,和这次的事情并无牵连。

    ” 夷波冷冷一笑,“有没有牵连,帝君心中知道。

    帝君说我夫君犯了杀戒,又说蝼蚁不敢伤,那么当年北溟一族几乎被屠戮殆尽,这笔杀业,帝君又如何解释?我只恨我失策,自毁如意珠,否则今天就不是耍嘴皮子功夫,拼死也要讨个公道了。

    ” 这么明晃晃的立敌,东皇太一脸上有些挂不住。

    如果硬拿游戏规则说事,这个简直打脸,那时候若存善念,大可以把制伏后的妖族关押起来,而不是一把火烧成灰烬。

    现在离相君的女儿来堵他的嘴,实在不好应付。

    他扫了在场神众一眼,大家都沉默着,难题成了他一个人的。

    大道理讲多了,就怕遇见这种一针见血的。

    他长舒一口气,试图平静,但又如鲠在喉,难以自解。

     白泽原先还求告,后来便低头不语了。

    也好,这个伤疤不撕不快,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结果如何都生受,反正已经无路可退了。

     龙君也做好了准备,他的屈从不过是为保全妻小,万一他们对夷波不利,这捆仙索未必绑得住他。

    鱼死网破不是他的初衷,但逼到那个份上,大不了一起死,也要战个痛快。

     荧惑君两下里看看,觉得他应该出马了,眨巴着眼睛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一辈更比一辈强,那可怎么办?白泽兽和鲲鹏生出一只迦楼罗,迦楼罗和应龙生出什么来……哎呀,吓死本君了!我觉得夷波很正直,她毁了如意珠,就是在向帝君表忠心。

    官逼民反,何必呢,我们天界还是讲究以和为贵的嘛。

    道九川有罪,狠狠惩戒可以,用不着死。

    他要是一死,他儿子将来不服怎么办?帝君还请三思,世上的姻缘可说不清,万一将来您的公主和他的儿子产生了感情,到最后相爱相杀,那可就完了。

    ” 他的发散性思维引得东皇一阵白眼,可是前半段话还是有道理的,鲲鹏有孕了,生出个什么怪物来,谁也不知道。

    梁子结得太大,再出一个离相君,天庭也经不得折腾。

     他松开紧握的拳,脸上神情趋于平和,以寒冷的声线做了决断:“念在道九川神妖大战中尚有平定之功,过去千年也恪尽职守,这次的过失可从轻发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上降妖柱吧,雷劈五百,火烧一千,枪刺剑刳又五百,罪业就算洗清了。

    ”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道行尽毁,打回原形。

    夷波不依,还要理论,白泽悄悄拽了她的衣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修为可以再挣,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龙君从诛仙台上下来,又被推上了降妖柱,临刑前深深一眼,道不尽的留恋。

     夷波挣扎上前,被他们拉住了。

    天上风雷齐聚,四周围混沌沌,这个世界仿佛要崩塌了。

    胡大则不让她看,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然而不多不少正两千的刑罚,一声声几乎摧裂她的心肝。

     龙君始终没有开口,哪怕是呻吟一声。

    疼吗?剥皮抽筋一样的剧痛,哪能不疼。

    可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他还活着,至少夷波和孩子平安无事。

     这场大刑,和用在夷波身上无异,她疼得心都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云破日出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她浑身的衣裳尽湿,风一吹,冷得蚀骨。

    白泽吩咐胡大则带她回去,余下的让他和荧惑君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