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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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玫瑰,他躲在物业公司的门口,期待着季敏见到他的惊喜。

    但没想到,他却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一幕。

    那天下雨,微冷,老孟为季敏撑伞,两人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从距离谭彦不过几米的地方走过。

    他们漫步在雨中,相依相偎,你侬我侬。

    谭彦的心死了,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跟踪,也没有调查,他觉得那一刻事实就已经清楚了。

    比起现场捉奸的床单和避孕套,妻子看对方的眼神更能说明一切。

    那天晚上,谭彦扔掉了玫瑰,与季敏冷静地摊了牌。

    季敏并没有流泪,脸上浮现出不同层次的笑,尴尬的、苦涩的、自嘲的,比哭要难看很多。

    谭彦不想争出对错,他理性地告诉自己,要不是因为孩子,两人可能会在更早时间就结束了,这场爱情就是一个误会。

    而对他来说,与其自己提出分手,倒不如是这个结果,以德报怨,让别人亏欠自己,倒是他经常在职场上使用的手段。

    于是谭彦成全了两人。

     谭彦觉得自己的心是空洞的、麻木的,整日谨小慎微地工作,让自己整天都紧绷着神经。

    除了见到儿子还能有一丝灵动之外,其他的生活似乎已灰黑一片,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知不觉地走了神,灵魂飘到了书桌旁和电脑前,嘴里不自觉地默念着什么。

     “你……念什么呢?”季敏皱眉。

     “哦,没念什么。

    ”谭彦遮掩。

     “呵,又是讲话稿吧……”季敏黯然,“哎……挠挠,你什么时候来看都行,我没事。

    ”她看着谭彦说。

     “那个,房子给你吧,等忙完这段,咱们去过户。

    ”谭彦说。

     “不用,存款你都给我了,我带着挠挠回我妈家住就行。

    ”季敏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跟你分开了,要房子有什么用。

    我们单位有公租房的指标,一个月两千多块,住房公积金正好供上。

    ”谭彦说。

     “不用,我能自己解决。

    ”季敏又笑。

     “这里离挠挠幼儿园近,以后你要想让你爸妈搭把手,还能让他们过来住。

    ” “我说过了,我带挠挠去妈那住。

    ” “听我的,你连房子都没了,以后还怎么过啊。

    ”谭彦突然提高了嗓音。

     季敏一愣,不再笑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种态度。

    ”谭彦叹了口气。

     季敏的表情有些难过,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转,却并未掉落。

    谭彦用余光看着她,觉得她也老了。

    女人一过三十就开始加速衰老,季敏比谭彦小两岁,但也已经三十四岁了。

    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好看。

    但时光荏苒,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笑竟然成了职业,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人是会变的,所以说物是人非。

     谭彦缓和了语气:“再听我一次,房子给你,咱们虽然分开了,但以后有什么需要都要来找我。

    ” 谭彦不想把谈话弄得这么温情,但文人的毛病一犯,又开始自作多情起来。

    他该知道,季敏与他离婚之后,会马上投到老孟的怀抱,两人甚至可能拿这里做婚房。

    但谭彦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自己此时能做到的,就是仁至义尽,彼此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曾经爱情的结晶,儿子挠挠,还会将他们的过去定格并维系下去。

     季敏沉默了好久,终于点了头。

    “好吧,那就挂挠挠的名吧,给他留着。

    ”她算是同意了。

     谈判之后,两人开始各自忙碌。

    季敏不停打着电话,好像是在跟老板汇报着业委会的最新动向。

    谭彦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市局纪律作风大会的讲话稿,同时把郭局下午车上的即兴发挥,有层次地融入陈飞的事迹稿件之中。

    他觉得这场报告会的重要性不仅是凝聚警心、鼓舞士气这些表面上的文章,更重要的是要给前来参会的省市领导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陈飞的牺牲不是被动的,绝不是传闻中的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被“亮剑行动”压倒,而是因为主动担责、率先垂范,作为一名派出所所长、一名保辖区平安的第一责任人,无私无畏地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别看主动与被动一字之差,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他当然理解郭局下午那段话暗含的意思,所以会在讲话稿中着重强调。

    同时一个大胆的构思也在他脑海中产生,那就是能否让陈飞的家人亲自上台去讲述英雄。

    想到这里,谭彦感到有些激动,他立即拨打电话,让宣传处的小曲通知老赵、老庞明早开会,他要让这个报告会不仅庄严隆重,更要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他知道,这是自己职场生涯的一个重大机会,章鹏不是说了吗?要憋就憋个大的。

     谭彦一直忙到深夜,才到卫生间洗漱。

    这套十几年来一直被称为“家”的房子,其实只是个不到七十平方米的一居室。

    挠挠的儿童床被放在客厅的东侧,紧邻着沙发和餐桌。

    家里的电视很久都没有打开了,每次开机都要向歌华有线重新申请信号,所以挠挠爱看的《小猪佩奇》也大都是在季敏的iPad上播放。

    谭彦本想睡沙发,但穿上睡衣之后才想起沙发坏了,上周已被收废品的拉走。

    而这几天自己都没回家,所以忽略了这个问题。

    谭彦踌躇着,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卧室。

    季敏已经睡了,但床头灯还亮着。

     谭彦钻进被窝,关上灯,躺在季敏身旁。

    他凝视着天花板,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自己十多年前写的一首歌,名字叫“走过校园”,记得那次是他和季敏一起,到一所大学里散心,看到三三两两恋爱的学生,有感而发创作的。

     歌词是这样的: 空荡的操场,安静的图书馆, 夕阳中羞涩的少年, 每一天过得那么缓慢, 你的微笑定格在照片; 满载的单车,弄脏的白球鞋, 课堂上出丑的片段, 那一年天真的我们, 以为诺言可以成永远。

     转眼过了秋天,冬天下起了雪, 再也找不回淡淡的伤感, 回到操场,篮球架下面, 快乐的人们是陌生的脸; 转眼过了秋天,冬天下起了雪, 载你的单车丢失的地点, 走过校园,无人的台阶, 还好有故事让人去怀念。

     谭彦回忆着往事,睡意全无。

    这时,季敏缓缓地从一旁搂住了他。

    谭彦没有说话,任季敏搂住自己。

     “你恨我吗?”季敏问。

     “比起恨你,我更恨自己。

    ”谭彦回答。

     季敏没说话,钻到谭彦的被子里。

    “从那次以后,你就没再碰过我了。

    我知道,你觉得我脏。

    ” 谭彦没有说话,也控制住不去叹气。

    他觉得那样会显得懦弱。

     “我是个正常的女人,我需要爱,需要陪伴,需要正常的性生活。

    你懂吗?懂吗?”季敏带了哭腔。

     “对不起。

    ”谭彦说。

     季敏搂住谭彦,开始了陌生而熟悉的动作。

    谭彦没有拒绝,也不算配合,就那么半推半就地开始了动作。

    两人报复式地做爱,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谭彦竟找到一种许久未有的兴奋。

    季敏坐到了谭彦身上,用力地搂住谭彦的身体,让他感到窒息。

     “我们,这是最后一次吗?”季敏突然问。

     “什么?最后一次?”谭彦没懂。

     “是最后一次了。

    从明天开始,就各走各路了。

    ”季敏的眼泪滴在了谭彦的胸口上。

     谭彦听懂了,但身体却并未变冷,反而更加亢奋起来。

    他知道,这叫作离别伤感,别说是人,就算是用旧的物件在割舍之前也会不舍。

    这就是人性,失去才会珍惜。

    谭彦配合着季敏,从被动到主动,两人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过去告别,在为重新开启一个新的世界做准备。

     “嘭,嘭嘭……”外面不知为何会绽放烟花。

    谭彦觉得这是幻觉,在思想深处正犹豫着是否起身窥探,就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里,他并未去回顾与季敏曾经的美好时光,而是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大海边,面对着广袤无际的海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

    谭彦惊醒了,睁眼的时候还不到早晨六点,但房间里已找不到季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