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沪上旧梦雪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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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打火机。

    咔哒!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异常清晰,幽蓝色的小火苗窜起,凑到烟头前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带着辛辣的烟草气息。

    爷叔微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那沧桑感似乎更深地烙印在他脸上。

     “路,就在眼前。

    ”爷叔的声音裹挟着烟雾,比方才低沉沙哑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再看阿宝,而是透过自己呼出的灰白色烟圈,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外滩轮廓。

    “门,今天就算你迈过来了。

    ”他略作停顿,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宝脸上,锐利如刀锋,“不过,进了和平饭店的门,不等于就是和平饭店的人。

    走一步,就要看清三步。

    一张认购证……”他弹了弹烟灰,那点微红的光在阴影里明灭,“印出来是纸,攥在手心是火,放进炉膛里……”他意味深长地停住了,烟雾在两人之间氤氲,“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十一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宝的心上。

    弄堂里为两块钱差价可以争执一天一夜的小本买卖瞬间成了小儿科的游戏。

    那张写着“股票认购证”几个冷冰冰字符的纸片,在爷叔吐出的烟圈和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中,骤然膨胀成一座摇摇欲坠的金山,山脚下是通向黄浦江底的无底深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爵士乐小号最后一个婉转的长音滑落,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弥漫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爷叔掐灭了只抽到一半的烟,烟蒂按熄在那个晶亮剔透的威士忌杯托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嘶的一声。

    他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来,拿起靠在桌边的硬木手杖,整了整没有任何褶皱的西装下摆。

     “下礼拜二,午后两点半,”他平视着阿宝,眼神里没有丝毫邀约的暖意,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交易指令,“海关钟响,我在十六铺码头,和平号货轮的舷梯下面。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个字,转身便走。

    他那挺直的背影走向酒吧深处更璀璨的灯影和人流,步履依旧沉稳从容,带着一种“谢绝打扰”的冷硬气场,很快便融入那片富丽的虚幻背景,消失不见。

     雕花廊柱后的柚木小圆桌旁,只剩下阿宝一个人僵坐着。

    那杯残余的威士忌底液和杯托里尚未冷却的烟蒂散发着微弱的热气,是他与那个传说唯一发生交集的证明。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的寒气,透过单薄的鞋底一阵阵涌上来,直钻进骨头缝里。

    方才爷叔的话字字如炸雷:“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轰——”一声沉闷悠远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穿透厚重的墙壁和窗户,撞击在阿宝身上!那是外滩海关大楼的铜钟,厚重恢弘,宣告着傍晚六点的降临。

    浑厚的钟声一圈圈荡开,响彻十里洋场,也震得整个和平饭店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钟声!如同巨大的潮汐,把那些沉在心底的碎片再次凶猛地翻卷搅动起来。

     弄堂三兄弟从废品站后墙溜出来时,夜幕已压上咸亨路昏黄的路灯顶。

    雪芝丢弃栀子花那一幕,像投进脏水沟的石子,只在阿宝心头短暂搅起了几圈涟漪,旋即被更现实的焦虑淹没。

    外烟生意眼看要断粮,饭碗砸了,别说买烟,下个月的搭伙饭钱都成问题! “娘的!走!直接去十六铺!”阿宝突然发狠,猛地一拍汪小闲的肩,“阿毛讲不讲交情无所谓,钞票塞过去,总归认得清!” “现在?乌漆麻黑的码头,找死啊!”汪小闲惊得眼镜差点掉下来。

     陶陶拧着眉头,粗声粗气地接口:“阿宝讲的有道理!缩卵没饭吃!黑才安全!走!” 海腥味混杂着铁锈和劣质柴油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

    十六铺码头的夜晚远比白天更混乱喧嚣,卸货场巨大的探照灯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

    巨大的货轮如沉默的钢铁巨兽趴在黄浦江边,卸货的号子声、板车滚轮撞击地面的咣当声、船员的呵斥混杂着不明身份的吆喝在咸湿的夜风里喧嚣鼎沸,震耳欲聋。

     阿毛,那个汪小闲口里沾亲带故的烟贩,就在码头货物堆放区外围一圈被油污浸透的水泥桩子间鬼祟出没。

    他蹲在几个摞起的集装箱阴影里,像条择人而噬的地头蛇。

    他矮壮结实,套着一件分不清颜色的工装背心,脖子上挂着一串油腻的金链子。

     “阿毛哥!”汪小闲陪着笑,佝偻着精瘦的身子凑过去,递上皱巴巴的三张十元大钞,“阿拉兄弟,谢老板那边的……” 阿毛一把夺过票子,沾着唾沫点了一遍,塞进鼓囊囊的裤袋里,这才抬起眼皮,那双三角眼在陶陶和阿宝身上转了一圈,眼神浑浊,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贪婪,就像一只正在估量猎物价值的老鼠。

     “啥事体?”他粗嘎地开口,一股浓烈的大蒜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臭气直喷到汪小闲脸上。

     阿宝努力忽略那股恶心气味,跨前半步,开门见山:“要烟,健牌。

    有多少?”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哟?”阿毛似乎有点意外这小年轻的态度,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口气不小嘛。

    要多少?” “看货,看价。

    ”阿宝眼睛死死盯着他,“现钞。

    ” 阿毛三角眼眯缝起来,上下打量阿宝,像是在评估一件破烂的价值:“小赤佬有点腔调。

    今晚到了一条洋船上,夹带出来不多,”他伸出几根油腻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老规矩,整条不拆。

    健牌八块,万宝路七块五。

    要就跟我去拿,不敢就滚蛋!” 八块?整条?现钞?!陶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就要骂娘,被阿宝一个凶狠的眼刀逼了回去。

     阿宝心脏缩紧,大脑里那架无形的算盘再次噼里啪啦疯狂运转。

    成本飙升将近三倍!这简直是明抢!他想转身就走。

    但一想到西康路那个他们好不容易稳住、提供微薄销路的摊位…… “哪里提货?安全吗?”阿宝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

     阿毛嗤笑一声:“胆子真小!跟我走!”他转身就钻向货场更深处一条漆黑狭窄,流淌着腥臭积水的小巷。

     海关大钟那声最后的“嗡——”的长长余音在和平饭店宏伟的空间里终于散去。

    黄浦江面上,巨大的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像是在回应钟声的召唤。

    周围的一切——爵士乐,雪茄香,轻声笑语——仿佛都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过来。

     阿宝僵硬地站起身,指尖还残留着烟蒂熄燃那一瞬间的微弱灼热触感。

    他看了一眼杯托里那扭曲变形的烟头,又看看爷叔消失的方向。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干涩滚烫的棉花。

     路在脚下?这扇用半包大前门香烟和一身孤勇撞开的和平饭店的门,外面连接的是金光大道,还是通往十六铺码头那条更深、更黑暗的污浊弄堂?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早已没有了栀子花的香气。

    只有烟草燃尽的苦涩,和一种冰冷金属打火机般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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