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雾里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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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离了那座废楼,雨却像没出完的气,一路跟着我们往下游飘。

     柴油机“突突”地咳嗽。

     水生把舵压得极低,船头像老牛犁地,贴着南岸缓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撞进什么暗涡。

     我蹲在舱口,拿螺丝刀挑着昨夜被磕掉的漆。

     耗子抱着他的宝贝电台,正拿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嘴里碎碎念个没完:“这鬼天气,空气湿度快饱和了,等会儿信号串扰,保不齐能听到阎王爷开会。

    ”他昨晚被老鼠吓掉半条魂,现在只能靠摆弄设备来壮胆。

     “教授,”耗子突然抬头,嗓子发干,“你说……那石棺里到底有啥?真就一截骨头一支唢呐?” “觉得个屁。

    ”我把螺丝刀往桶里一扔,溅起铁锈味的水花,“梦就是梦,你还真想领个粽子回去?” 嘴上硬,心里却虚。

     那个梦做的太邪乎了,明明三人就在石台上聊天打屁等天亮,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啥时候睡着,啥时候开始做梦的。

     那唢呐还别在我腰后,我下意识摸了摸,这东西到底怎么到我手上的。

     雨下到辰时才停。

     太阳慢半拍地探出半张脸,雾气从江面浮起,先是薄纱,再是棉絮,最后稠得能捏出水。

     两岸青山被雾吃了,只剩几截刀劈似的崖顶浮在云上。

     水生把船速放到最低,螺旋桨轻拨水面,船便像片树叶,被雾推着走。

     耗子憋得难受,把他的“土声呐”——一个改装过的听诊器,贴在船板上,耳机罩住耳朵,听了半天,一脸晦气地摘下来。

     “咋样?”我问。

     “啥都没有,全是发动机的回音。

    ”他嘟囔着,转而摸出半包被雨水泡皱的“大前门”,一人散了一根。

     “这雾浓得跟屏蔽层一样,啥都看不见,最适合摸哨。

    ”火机“咔哒”一声,火苗刚冒头就被雾掐灭,只剩一点暗红在唇边明灭。

     雾越来越重,十步之外只剩轮廓。

     我把那半张皱得跟老太太脸皮似的的水文图摊膝盖上,打火机凑上去燎背面,米汤显的字儿早褪成三条蚯蚓干,就一条还算有点职业精神,死挺挺地杵着峡口。

     “左岸那溜航标灯,一盏都不亮,有人把电给掐了。

    ”水生终于舍得开金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讲真,这年头敢在三峡库区玩灯下黑的,除了那些半夜偷摸挖沙子,祖坟都能刨穿的狠人,就是我们这种自诩“水下遗物回收工程师”的了。

     说白了就是捞破烂的,但加了“工程师”仨字,感觉自己立马能参与南水北调了,人嘛,就活个念想。

     柴油机“突突”两声,跟得了肺痨似的,一头扎进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