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无忧树》

第一章天劫

三月，微雨。

     长安，西市。

     缥缈阁中，离奴单手支颐，倚坐在柜台边，他的脸色有些忧郁。

    两碟鱼干放在柜台上，他却完全没有食欲，甚至连小书生趴在一张美人靠上睡午觉，他也懒得去责骂他偷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元曜睡足之后，醒了过来。

    他见离奴还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忧郁姿势，不由得一愣，道：&ldquo离奴老弟，你最近怎么郁郁寡欢？&rdquo &ldquo爷不开心，关你什么事？去去去，市集买菜去，别烦爷了！&rdquo离奴生气地道。

     &ldquo哦，好。

    &rdquo元曜起身去厨房拿了菜篮，又到柜台后取了一吊钱，道：&ldquo离奴老弟，今天要买什么鱼？&rdquo 离奴道：&ldquo不许买鱼，买青菜豆腐。

    从今天起，爷要斋戒吃素了。

    &rdquo &ldquo为什么？&rdquo元曜奇怪。

     离奴瞪眼，道&ldquo问这么多干什么？爷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rdquo 元曜道：&ldquo自从进了缥缈阁，每天吃的东西除了鱼，还是鱼，小生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趁着离奴老弟你斋戒，小生去买些肉来，烦请离奴老弟做给小生吃。

    &rdquo 离奴磨牙，&ldquo书呆子，你想吃什么肉？&rdquo 元曜美滋滋地想了想，道：&ldquo春日宜进补。

    小生打算去买些羊肉，烦请离奴老弟加上香料和蜂蜜烤一烤，一定很美味。

    &rdquo &ldquo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爷斋戒，你还想吃烤羊肉？！爷把你加上香料和蜂蜜烤来吃了！！&rdquo离奴气呼呼地骂了小书生一顿，把他赶去了市集。

     元曜在市集上买了一些青菜、豆腐，他觉得吃青菜、豆腐晚上肯定会饿，又绕道去光德坊，在一家远近驰名的毕罗店里买了两斤蟹黄毕罗做夜宵。

     元曜走在光德坊外的大街上时，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起了骚动，一列威武的仪仗队在前面开路，路人纷纷退避，让开了一条通路。

    元曜被人群推攘着，退到了路边的屋檐下。

     一辆华丽的车辇缓缓而来，几名男装侍女骑在高头骏马上，簇拥着马车。

    车辇装饰得十分华丽，湘妃竹帘半垂着，金色流苏随风飞舞。

    从半垂的竹帘缝隙望去，可以看见一个女人优雅的身影。

     这是什么人？出行如此排场？元曜正心中疑惑时，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ldquo是太平公主⑾&hellip&hellip&rdquo &ldquo听说，公主这三个月都在感业寺吃斋，为国祈福，真是一位美丽而高贵的公主啊！&rdquo &ldquo她这是要去皇宫，还是回公主府？&rdquo &ldquo从路线上看，肯定是回公主府。

    &rdquo 原来是太平公主，怪不得出行如此大的排场。

    太平公主是高宗与武后的小女儿，她极受父母兄长，尤其是母亲武后的宠爱，权倾长安，被称为&ldquo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rdquo。

    她的丈夫是高宗的嫡亲外甥，城阳公主的二儿子薛绍。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坊间传言，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尊贵公主一直阴郁寡欢，似乎从来不曾快乐过。

     元曜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公主，不由得探头张望。

     突然，一阵风吹过，太平公主的手绢飞出了马车，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迎头盖在了元曜的脸上。

     &ldquo呃！&rdquo小书生眼前一黑，手舞足蹈。

     马车停了下来，太平公主低声对一名男装女侍说了句什么。

     女侍骑着马，带着侍卫走到元曜跟前，冷冷地道：&ldquo公主有令，带他过去。

    &rdquo 元曜被抓到了马车前，吓得冷汗浸额，他急忙深深地作了一揖，道&ldquo&ldquo小生，小生参见公主&hellip&hellip&rdquo 太平公主翕动鼻翼，隔着竹帘道：&ldquo你的身上有水的味道，和一个人很像。

    不，她不是人。

    天上琅嬛地，人间缥缈乡。

    你知道缥缈阁吗？&rdquo 元曜吃惊，垂头道：&ldquo小生正是从缥缈阁出来，前来市集买菜的。

    &rdquo 太平公主不顾礼仪，伸手掀开了车帘，道：&ldquo你，抬起头来。

    &rdquo 元曜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一张美丽的脸。

     太平公主不过二十四五岁，方额广颐，肤白如瓷，眉若刀裁，唇如点朱，她乌黑如炭的长发梳作倭堕髻，发间偏簪一朵金色的芍药花，华丽而高贵。

    她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温暖如阳光，似乎非常快乐。

     元曜觉得有些奇怪。

    坊间传言，太平公主郁郁寡欢，性格阴沉，怎么看起来，她好像很阳光，很快乐？ 看清了元曜的模样，太平公主笑了，&ldquo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rdquo 元曜又是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话的缘故，太平公主的眼眸幽黑如夜鸦之羽，阴沉而抑郁，和她的笑容非常不协调。

     太平公主放下了竹帘，道：&ldquo书生，回去告诉白姬。

    三月了，按约定，她该来太平府了。

    &rdquo &ldquo嗯？&rdquo元曜一头雾水。

     太平公主做了一个手势，让侍卫赶走了元曜。

     太平公主的车辇继续启程，渐渐远去，只留一地香风。

     元曜回过神来时，路人已经渐渐散开。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太平公主的丝帕，刚才忘记还给太平公主了，太平公主也没有找他要回。

     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丝帕，而是一块烧红的火炭，元曜急忙丢了，但瞬即感到不妥，又急忙将丝帕拾起来，放在了菜篮中。

     &ldquo呼－－&rdquo元曜吐出了一口气，提着菜篮回缥缈阁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离奴还倚坐在柜台边发呆，精神不振。

    元曜听见里间隐约传来谈话声，嬉笑声，奇怪地问：&ldquo有客人么？&rdquo 离奴道：&ldquo是熟客了。

    张六郎张公子，他来买香粉和口脂。

    &rdquo 在唐朝，贵族阶层的男子们有傅香粉、涂口脂的习惯，这是一种上流社会的时尚和风雅。

     元曜一愣，张六郎即张昌宗，他和他的哥哥张易之是武后和太平公主的宠臣，权倾朝野。

    张氏兄弟仪容俊美，特别是张昌宗，据说他风姿飘逸，可以与仙人王子乔媲美⑿，人称&ldquo莲花六郎&rdquo。

    坊间传言，张昌宗爱美成癖，几乎已经到了扭曲的地步，他不能容忍一切不美丽的东西存在，他觉得一切不美丽的东西都是污秽的、肮脏的。

     元曜将菜篮放入厨房，他有些好奇这位名动西京的美男子长着什么模样，就悄悄地来到里间外，偷偷地探头张望。

     这一看之下，小书生差点儿跌倒，急忙扶住了门框。

     里间中，牡丹屏风后，一男一女相拥而坐，亲密无间。

    男子身形挺拔，女子身姿婀娜，只怕是张昌宗和白姬。

     张昌宗挑起白姬的下巴，深情地道：&ldquo白姬，你真美。

    &rdquo 白姬深情地凝望着张昌宗，&ld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