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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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乌色的,蛋黄是黑色的。

     马老太君看了,又抹泪,“我的儿,你还是改不了贪吃珍珠汤丸的毛病,那东西吃了积食,要少吃一些。

    ” 夜宴中,马老太君把元曜当做失而复得的爱儿,一个劲地给他喂食。

    元曜心善,怕马老太君伤心,也就一个劲地吃。

     看着马老太君开心的笑容,元曜虽然肚子撑得难受,但心里却很开心。

    能让一个失去儿子的老人展颜欢笑,他多吃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白姬一边喝着镜花蜜,一边听乐师演奏乐曲。

    离奴和陪坐的马氏兄弟猜拳斗酒,笑声不绝。

     月色清朗,瓶花绽笑,夜宴的气氛十分融洽欢乐。

     夜宴进行到尾声时,元曜已经撑得神志不清了,他隐约听见马老太君对白姬道:“今夜已晚,恐回城不便,不如暂且在此歇下?” 白姬笑道:“也好。

    ” 元曜又听到有人来报:“禀报太君,住在隔壁的穷书生说咱们府里太吵,让他睡不着觉,烦请太君开夜宴时小声一点。

    ” 马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可怜见的孩子,老身忘了他的眼疾尚未好,吵了他休息。

    你去告诉他,夜宴已经开完了,让他安心休息。

    另外,拿点草药和吃食给他。

    ” 马大道:“那穷书生又酸又腐又聒噪,不如孩儿带人去将他乱棍打走,何必给他草药和吃食?” 马老太君呵斥道:“住口!咱们是有身份的大户人家,怎么可以做那种仗势欺人的事情?!怎么说,咱们都和那孩子做了半年的邻居了,将来也还会继续再做邻居,万万不可把人给得罪了。

    古人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邻里之间,不论身份,都应当和睦相处,互相照应,才可以大家太平,大家安乐。

    唉,你们这些孩子啊,年轻气盛,盛气淩人,将来迟早会因此吃大亏……” 马老太君训斥儿子的声音渐渐模糊,元曜已经被人抬入客房中休息了。

     元曜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缥缈的梦。

     在梦里,他走在一片树林中。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岗,山岗上躺着一个书生,他正在“哎哟哎哟”地叫唤。

     元曜奇怪,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兄台,你怎么了?” 书生一直闭着眼睛,听见有人问他,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的眼睛疼得厉害。

    这位老弟,你能帮帮我么?” 元曜有些为难,道:“小生不懂岐黄之术,不知道怎么医治眼疾……” “不懂医术没关系。

    老弟,你帮我看看,我的眼睛里长了什么东西,疼得受不了了哟!” 元曜心生怜悯,道:“上半夜,小生光着脚走山路,脚很疼,还流血了。

    脚痛尚且让人不能忍耐,更何况是娇嫩的眼睛?兄台,小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是可以替你看一看究竟眼里长了什么。

    ” “多谢老弟。

    ”书生欢喜地道:“老弟你如果替我治好了眼疾,我就送你一双鞋子。

    ” 元曜坐在书生旁边,让他睁开眼睛。

     月光下,书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没有眼珠,几株杂草从他的眼眶中慢慢长出,还有一只蚱蜢从中跳出来,诡异而可怖。

     “我的眼睛里长了什么?”书生急切地问元曜。

     元曜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元曜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光景。

    阳光灿烂,鸟鸣山幽,他正躺在一片荒草丛中,头上是一棵如伞的树冠,没有华丽如宫阙的马府,也没有眼里长草的书生,甚至连白姬和离奴都不见了。

     元曜吃了一惊,道:“白姬,离奴老弟,你们在哪里?!白姬,白姬你在哪里?!” “轩之,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白姬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元曜循着声音抬头望去。

    一条手臂粗细的白龙正盘在树枝上睡觉,白龙的眼帘微阖着,鼻翼轻轻地翕动,它通体雪白晶莹,犄角盘旋如珊瑚,身体柔软如云朵。

    一只小黑猫也懒洋洋地睡在白龙旁边。

     “白姬,马府和马老太君上哪儿去了?!还有,小生昨晚梦见了一个眼睛里长草的书生,太吓人了!”小书生激动得手舞足蹈。

     “吵死了!”黑猫不耐烦地道:“眼睛里长草的书生?是不是躺在那边那一个?” 元曜顺着离奴的目光望去,离他十余步远,有一座破败的荒塚。

    一架雪白的骷髅暴露在阳光下,它的眼眶里,长满了杂草。

     “妈呀!”小书生吓得跌倒在地。

     “唉!离奴,轩之胆小,你又吓他。

    ”白龙埋怨黑猫,可是它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愉快。

     元曜定了一会儿心神,才举步朝荒塚走去。

    他想起昨晚书生眼疼的模样,心中又生了怜悯,想去替骷髅拔掉眼中的杂草。

     元曜仍是赤着脚,每在地上走一步,脚就被碎石子硌得疼。

     元曜来到骷髅前,开始拔骷髅眼中的杂草。

    无论如何,都是读书人,希望他不要再眼疼了。

     拔干净骷髅眼中的草,元曜向骷髅作了一揖,道:“希望兄台以后眼睛不会再疼了。

    小生告辞了。

    ” 骷髅用空洞的眼眶望着元曜,上下颌骨的纹路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元曜回到树下时,白龙和黑猫已经化作人形--一名妖娆的白衣女子,一名清秀的黑衣少年。

    白姬摘了一片蕉叶做扇子,摇扇,“日头出来了,天也热了,还是回缥缈阁吧。

    ” “白姬,马府在哪里?你不是来收房子的吗?”元曜忍不住问道。

     “马府就在你的脚边啊。

    ”白姬笑道。

     元曜垂头。

     凄凄荒草之中,掩映着一座华宅的木雕。

    木雕约有棋盘大小,宅院里三重,外三重,雕工极其精细,假山园林,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栩栩如真。

     元曜蹲下去细看,依稀认得是他昨晚和白姬,离奴去的马府。

    元曜的目光移向花厅,花厅中央摆着一张很大的木桌,木桌上似乎还剩有夜宴的残羹冷炙。

     宅院门口,一只褐色的蚂蚁缓缓地爬下台阶,去往草丛中了。

     蚂蚁?马府?元曜脑中灵光一闪,黑着脸问道:“白姬,我们昨晚不会是在蚂蚁群里吧?” 白姬掩唇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昨晚的夜宴很愉快啊。

    ” 说到夜宴,元曜这才感觉到他的肚子还是饱饱的,估计到明天都不会觉得饿。

    昨晚,他实在是吃得太撑了。

     白姬道:“该回去了。

    轩之,你拿着木雕,可能有点儿重,注意不要弄坏了。

    ” 元曜捧起木雕,他终于明白了,白姬来收回的房子就是借给蚂蚁住的这个木雕。

    元曜想起马老太君慈祥富态的面容,心中有些伤感。

     “白姬,蚂蚁的新家在哪里?” “昨晚,马老太君说在一棵老槐树下。

    喏,应该是那里。

    ”白姬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道。

     白姬、元曜、离奴走到老槐树下,只见树下有一个大洞,一群红褐色的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

     元曜趴在地上向树洞里望去,一只体型庞大,黑色中带着金色的母蚁被一群蚂蚁簇拥着,躺在蚁洞深处。

    那,就是昨夜亲切地抱着他,给他夹菜喂菜的马老太君。

     不知怎的,元曜心中一酸,流下泪来。

    慈祥的马老太君,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的马老太君,竟然是一只蚂蚁。

     蚁洞外的槐树枝上挂着三个小灯笼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某种植物的花,花中盛着橙黄的蜜汁。

     白姬开心地道:“啊!这是马老太君送的镜花蜜!” 元曜擦干了眼泪,心中还是说不出的伤感。

     回长安城的路上,白姬、离奴提着镜花蜜轻快地走在前面,元曜抱着木雕怏怏地跟在后面,他的脚上全是磨起的血泡,非常疼。

    忽的,元曜被一根藤蔓绊了一下。

    他低头望去,一双绒草编织的鞋子躺在草丛中。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双草鞋?”元曜惊喜。

     白姬望了一眼草鞋,掩唇笑了:“轩之,这是有人特意为你做的呢。

    还不快穿上?” “老弟你如果替我治好了眼疾,我就送你一双鞋子。

    ”元曜想起昨夜书生的话,心中一惊,这莫不是骷髅为他编的?! 白姬催元曜穿上,元曜也实在不愿意再赤脚走路了,硬着头皮穿了。

     草鞋很合脚,很舒服。

    小书生步履如风,笑容满面。

    白姬见了,又开始盘算新乐趣了,“轩之啊,昨晚的夜宴,你觉得菜肴可美味?” 小书生开心地道:“虽然有些菜很腥很腻,但是很美味。

    ” “你想知道这些菜是用什么做的吗?”白姬笑得诡异。

     小书生摸着饱饱的肚子,好奇心上涌,问道:“是用什么做的?” “轩之最爱吃哪道菜?” “清蒸肉芽,肥而不腻,很可口……”小书生咂舌回味道。

     “那是蛆。

    ” “炸得酥黄香脆的黑肉……” “那是蜘蛛腿。

    ” “那碗珍珠汤丸……” “那是蚊子卵。

    ” 在元曜弯下腰狂吐之前,离奴飞快地抢过了木雕。

    回缥缈阁的路上,元曜的脚倒是不疼了,他又开始吐得翻江倒海,几乎呕出苦胆。

     白姬眨了眨眼,笑道:“轩之,马老太君很喜欢你,说不定还会请你去赴百虫宴……九儿,你可要习惯吃虫呀,不然你的娘亲会伤心的……” “小生……打死都不再去了……”元曜哭丧着脸道。

     “轩之,你不要哭丧着脸嘛。

    ”白姬道。

     “小生胃疼得笑不出来啊!” “离奴不是也吃了很多虫子吗?他现在没有吐啊。

    ” “小生怎么能和离奴老弟比,它是猫,小生是人。

    ” “为什么不能比?人和非人,都是众生。

    ” “小生觉得,人和非人还是有着微妙的区别。

    ” “什么微妙的区别?” “比如,吃不吃虫子的区别。

    ” 阳光灿烂,清风明媚,白姬、元曜、离奴进了金光门,朝西市中的缥缈阁走去。

     今日,又有谁来买欲望? (《虫宴》完) (《缥缈•提灯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