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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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的喧闹,反而更衬出这一方小天地的死寂。

     楼道里传来邮递员模糊的吆喝和隔壁宿舍开关门的声响。

    他心不在焉,直到脚步声停在了407门口。

     “陈默!有你的信!”是宿管阿姨的大嗓门,带着一点口音。

     信? 陈默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在这个手机尚未完全普及,联络基本靠宿舍座机和书信的年代,一封信,尤其是对于他这样刚离乡背井的人,意义非同寻常。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从阿姨手里接过那个薄薄的、土黄色的信封。

    信封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右下角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寄件人地址和姓名——陇中县屯塬坡乡,李翠花。

     是翠花!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冲得他眼眶瞬间就酸了。

    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信封口,差点把里面的信纸也扯破。

     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叠得整整齐齐。

    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却工工整整的字迹。

    是翠花的笔迹,他认得。

    她读书比他强,字也写得秀气。

     “默哥,”开头的称呼就让他喉咙一紧。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絮絮叨叨,全是乡里乡亲的琐事。

    谁家嫁闺女了,谁家老人没了,后山的杏花今年开得晚,地里的墒情还是不好,爹娘身体还行,就是惦记他,让他别省着,吃饱穿暖…文字朴实,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撬开他冰封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鲜活的、疼痛的软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每一个字都带着屯塬坡干燥的风沙气息,带着家里土炕的温度,带着母亲灶膛里烧柴火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从这冰冷陌生的省城,拉回到了那片他拼尽全力想要逃离、此刻却让他鼻腔酸楚的黄土高原。

     信纸的最后,她写:“默哥,好好念书,别惦记家里。

    咱屯塬坡就飞出你这么一个金凤凰,大家都指着你呢。

    娘说,让你出息了,别忘了本。

    ” 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黑色的字迹。

    他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模糊。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哽咽声溢出喉咙,身体却因为强忍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枯叶。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独,所有的格格不入和难以承受的压力,在这一刻,被这封来自故乡的、沾着泥土气息的信,彻底冲垮了堤防。

     就在这崩溃的边缘,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信封里还有东西。

     他颤抖着,把信封口朝下,小心地倒。

     一只小小的、闪闪发亮的东西,落在了他摊开的掌心。

     那是一只用烟盒里的锡纸,仔细折叠成的千纸鹤。

     翅膀,尾巴,尖尖的喙,每一个折痕都清晰而认真,甚至能看出折叠人花费的小心和耐心。

    银色的锡纸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一闪一闪,像暗夜里最倔强的那颗星。

     它那么小,那么轻,躺在他粗糙的、还带着泥土印记的掌心里,却像一团灼热的火炭,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硬。

     李翠花。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辫子黄毛稀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

    她哪里来的烟盒?是捡了哪个光棍汉丢下的吗?她叠了多久?是不是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笨拙地、反复地练习,才终于叠成了这只像模像样的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