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笼中的鹦鹉(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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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比他还小比他还病的太太,上赶着将自己的眼睛、视线、手指、嘴巴、性命通通送给她,拼命地消耗她也消耗自己。

    完全不管她要不要,他就像烂泥一样滩在这里不走了。

     这人好烦,小婷起初对他很怨。

     她还不清楚是他杀了她敬爱的秦先生,是他困住她可怜的小太太。

    但她有眼睛,整个宅子有眼睛的人都能觉察到,当下的八少爷好比一堆破烂骨头,散发出树木发潮生菌后浓郁的馊味儿,从头到脚蕴着不详。

     小婷不愿意这个不详的家伙靠近太太,故而她嫌他、骂他、推他,有一次还不小心打了他。

    可是秦家怎么会养出这种人呢? 无论你怎么对他,给他什么坏东西,他只管不说话地照单全收。

    你搜肠刮肚所找出来的难听字眼,龌龊词汇全部没有用,不管用。

    谁让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戚余臣更脏的东西呢? 你压根找不着比他本身更差的词去贬低他,而他就是愈到脏乱臭的地方,愈发晕出甜腻的香气。

    毒气。

     因此小婷终究还是输给他了。

     到了第二年的末尾,戚余臣渐渐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照顾姜意眠的活。

    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喂她进食,时刻留心她的需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还会将捡来的落叶放在她的手里,用指尖在一旁轻轻地写下:叶子。

     她没反应。

     他写:天亮了。

     她依然定定的,双眼没有落处,神色淡若水。

     是了,他无比细致、周全、事事上心地伴着她。

    可她闻不到,看不到,听不到他。

    纵然间或能感受到一点相碰的肌肤,手心上划动的触感,那又如何呢? 她不要认他。

     她再也不会回应他、理睬他。

     这就是他强求来的交集,是莫大的幸福。

     亦是彻骨的惩罚。

     * 摒除掉所有外在的因素,说不准对失去感知这件事,态度最从容的反而是姜意眠本人。

     要问生活在一个没有气味、没有味道、没有光、还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是什么体验? 答案是接近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禅房。

     在没有人能够打扰的情况下,她有了大把大把空白的时间,可以停下来,认真回忆起自己曾经忽略过的细节。

     从这个副本开始,按照时间顺序来。

    有关季子白的死,凭她对他的了解,反复推敲后,认为主要是三个因素让他作出极端的举动。

     1.这个副本没有他感兴趣的敌人。

     2.她这个玩具的保质期不长。

     3.酒精害人。

     其中她最在意第二点。

     以季子白的心态,本该纠缠到到最后一刻再收手不迟。

    偏他一反常态地早早放过她,除了心血来潮之外,背后应该有更理性的原因支持才对。

     也许是因为,死。

     说起来,迄今为止她还没在游戏里死过。

     假如这是一个把身体直接卷进来的游戏,毋庸置疑,当身体消亡后,她所谓的自然意志也不复存在。

     不过由于每个副本的身体多少有些变化,她更倾向于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游戏建立在精神层面,只卷入了她的大脑、意识、思想、灵魂,怎么说都行。

    总之是一种抽象且敏感的存在,暂时寄居在他人的身体或一堆数据上,实现连接。

     生理影响心理,心理作用生理,两者注定密不可分。

    在这个理论基础上,可以大胆推测,之所以人们反复引诱、而非暴力强迫她留在某个副本,之所以季子白愿意提早结束游戏,其实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它们并不能放任她死去,也不太敢过度刺激她。

     说不定身体死了,思维会跟着死去。

     指不定刺激过度,得以从虚假游戏中醒来? 原理近似被未来时代某种精密机械困住,或者植物人之类的情况。

    她的意识看似被剥夺,被割裂,本质上仍旧紧紧捆绑着现实的身体,难以完全切断。

     一旦这个说法成立,戚余臣当然不至于‘害死’她。

    至多拖延到任务限定的最后一刻,如同考场上撑到结束铃响起才交卷一样,直到临界点才肯松手。

     ——希望如此吧。

     再来是秦衍之。

     他活着的时候,她没有看明白过。

     他死了,过往摆在那里,生出更多谜团。

     ——批命。

     他于十年前收养姜小姐,十四年前收养戚余臣。

    然传闻中的批命比这两件事情更早一些到来。

    这就意味着,他在完全知悉自己36岁那年、会因她而死在养子手中的前提下,依然收留了他们,没有杀之避之。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在事先知晓结果的情况下,眼看着事态慢慢滑向那个方向? 他怎么会一个喜欢上间接害死他的人? 为什么,什么时候。

     决定与姜小姐结婚是被情感冲昏头,肆意妄为,坏了规矩;对季子白是因为通话中听到的嘈杂动静,知晓她不愿意,花心思接她回来。

     那他究竟知不知道游戏和任务? 他的死,究竟是为了成全大少爷,抑或她? 越想越糊涂。

     不过眼下她分明和秦衍之做着同样的事情,在漫漫时光里平静地等待某个既定的结局。

     他起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光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帮了她不少。

     …… 想完近处的细枝末节,百无聊赖,祁放说过的话重回脑际:由于她没有选定喜欢的副本,‘运营者’决定前往开拓别的领域,从而引发游戏内人物失控,后面的副本将越来越难。

     不得不说,句句属实。

     此次副本情感要素占比太大,少了逻辑推理破关的环节,确实是她最不擅长的类型。

    况且还有一个手握太多信息的戚余臣…… 对了。

    原地呼唤系统,反映问题。

     对方秒答:【检测到异常情况。

    】 打探消息:“游戏运营在哪。

    ” 【无法理解。

    】 “你们在开拓新副本?” 【无法理解。

    】 “死在游戏里会发生什么?” 【无法理解。

    】 换个问题:“下个副本还会继续异常?” 【无法理解。

    】 再换:“不止一次发现异常,为什么不改进?” 系统诡异地迟钝几秒:【异常数据已记录。

    】 冷静地指出漏洞:“只记录,不改进。

    ” 迅速改口:【玩家反馈已记录,正在上传中。

    】 姜意眠:。

     …… 要不是突发奇想的喊出系统,她可能永远不会发现原来它具有那么多杂乱的功能,包括且不限于讲故事、讲笑话、放歌、放广播以及成语接龙等。

     虽然没有画面,只能脑内听声。

     虽然逻辑混乱,一听就是机械生成。

     至少好过没有。

     当她差不多听完所有故事,所有广播和歌曲,甚至研究透了系统的成语词库以及劣质创造体系。

    任务所限定的最后一天,秦衍之的第二年忌日,总算姗姗到来了。

     * 这一日阴云沉沉,天光黯然,实在称不上好天气。

     戚余臣又做了一桌糕点。

     除次之外,他还做过手链、风铃、拐杖、千秋、板凳之类胡七八糟的东西,雕刻过几十只猫几十个太太,一个比一个精致费神,其中一个还捏在太太手里任她玩着呢。

     看出这人就爱做这种无用功,小婷习以为常,没有理他,径自扶着太太进屋。

     “小婷,让我来吧。

    ”戚余臣拦住了她,她不明所以:“那也得进屋啊,要下雨了。

    ” “不会的。

    ” 小婷脸色不虞,下巴一抬:“那边天都黑了,肯定要下雨了嘛!” “不会的。

    ” 他又说了一遍,目光柔柔,长长的睫毛低下来,弯曲的唇瓣弧度好像笑,却比哭更可怜。

     小婷努力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