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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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三名渔民,顾停云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的河滩和及膝的芦苇丛中。

    风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脚下的路湿滑难行,每一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

    那老渔夫自称姓石,是白石滩这小小渔村的村长,两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石大和石二。

    他们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在前引路,偶尔回头,用带着浓重吴语口音的、生硬的官话,简短地提醒着脚下某个特别难行的坑洼或是湿滑的斜坡。

     约莫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小半个时辰,绕过一道长满了低垂柳树、河水在此形成洄湾的河岸,眼前的景象终于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滩地延伸开来,稀疏地坐落着十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和土坯房,大多因年久失修而显得破败不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天地之威彻底撕碎。

    这就是白石滩,一个仿佛被时代和繁华彻底遗忘的、如同受伤的贝壳般蜷缩在运河臂弯里的小小渔村。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郁的鱼腥味、潮湿木头燃烧发出的柴火烟气、以及一种属于贫穷和边缘之地的、淡淡的霉味与绝望气息。

    村口歪歪扭扭地搁浅着几艘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小渔船,船底已然开裂,如同被遗弃的巨兽骸骨。

    几条瘦骨嶙峋、毛色杂乱的土狗蜷缩在勉强能遮雨的屋檐下,有气无力地对着风雨和陌生人发出几声象征性的吠叫,旋即又被更大的雨声淹没。

     村长老石将他们引到村尾一间看起来相对完整、至少屋顶茅草还算厚实的茅屋前。

    这屋子同样低矮,土墙斑驳,但门板尚且牢固。

    “几位客人,寒舍简陋,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委屈你们暂且在此歇歇脚,避避风雨。

    老婆子,快,别愣着,把灶火生起来,烧点热水给客人们驱驱寒!”他朝着屋里提高了嗓门喊道,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嘶哑。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与辛劳痕迹的老妇人应声掀开草帘出来,她看到顾停云几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模样,尤其是看到被萧逐风随手放在屋檐下、依旧昏迷不醒、满身血污和泥泞的陈七时,明显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但长期底层生活磨砺出的朴实与善良很快占据了上风,她连忙侧开身子,用围裙擦着手,有些局促却又热情地将他们让进屋里:“快,快进来,外头雨大,别淋坏了……” 屋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逼仄,陈设简陋到了极点,只有一张桌面布满裂纹和油污的破旧木桌,几条腿脚不稳的长凳,以及一个用泥土和石块粗糙垒砌起来的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口边缘缺了角的铁锅。

    然而,比起外面那冰冷刺骨、仿佛无穷无尽的雨幕和令人绝望的泥泞河滩,这方小小的、散发着烟火气与人息的空间,已然是沙漠中的绿洲,是难得的温暖与安全的港湾。

    灶膛里很快被石婆婆塞进了干燥的芦苇和柴火,橘红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欢快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锅底,迅速驱散了屋内的阴寒与黑暗,也将一股带着草木灰和暖意的气流扩散开来,包裹住每一个冰冷僵硬的躯体。

     顾停云将“岳峙”重剑小心地靠在门后一个触手可及、却又不太显眼的阴影角落里,冰凉的剑柄触及指尖,传来一丝熟悉的沉静感,他这才感觉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一丝。

    他转过身,对着忙不迭招呼他们的老石夫妇,郑重地抱拳,深深行了一礼,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充满了真诚:“多谢老丈、婆婆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此恩此情,顾某铭记于心。

    ” 萧逐风也迅速调整了状态,尽管此刻他长发凌乱,那身昂贵的月白长衫早已不知丢弃在何处,只余下贴身的黑色劲装也沾满泥污,但他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世家公子应有的风度与礼仪。

    他脸上重新挂起无可挑剔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同样对着老石夫妇行了一礼,语气诚恳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萍水相逢,承蒙老丈与婆婆不弃,收留我等落难之人,实乃雪中送炭。

    大恩不言谢。

    ”说话间,他动作自然地(仿佛只是整理衣物)从怀里(那件湿透的华贵外衫早已被他丢弃在河滩)摸出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成色极佳的碎银子,不由分说地、巧妙地塞到了老石那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手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老丈,村中清苦,这点微薄心意,权当是叨扰之资,弥补些柴火饭食,万勿推辞,否则我等心中实在难安。

    ” 老石看着手中那锭在火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银子,明显愣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银钱恐怕也就是几钱重的散碎银子,何曾见过如此成色和分量的?他黝黑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挣扎,本能地想要推辞,这对他而言太过贵重,但看着眼前这几个虽然狼狈却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尤其是萧逐风那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而坚持的眼神,再想到村里确实拮据的状况,他最终只是嘴唇嗫嚅了几下,将那锭银子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因此舒展了许多,连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啊公子…”话虽如此,却并未真的归还,只是转头对着老伴催促道:“老婆子,别愣着了,快去把咱家那点腊肉切了,再把地窖里藏着的几个蛋拿出来,给客人们弄点热乎的吃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石婆婆连忙应声,颤巍巍地走向屋角一个用草席盖着的筐箩。

     叶星澜则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这些客套与寒暄。

    他沉默地抱着他的紫檀木长弓和箭囊,走到屋子最里面一个相对干燥、靠近墙壁的角落,找了个看起来厚实些的草垫坐下。

    他将长弓横置于膝上,开始一根一根地、极其仔细地检查箭囊中的每一支箭矢,查看箭簇是否锋利,箭杆是否有裂纹,羽毛是否完好。

    随后,他又取出一块随身携带的、略微潮湿但尚能使用的软皮,专注地擦拭着弓身上沾染的泥点和水渍,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有生命的、值得敬畏的圣物。

    他的侧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山石般的冷硬与沉默,只有那双不时如同最警觉的哨兵般扫过门外风雨和屋内每个角落的锐利眼睛,显示出他并未因这暂时的安宁而放松丝毫警惕,仿佛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