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学生的夜市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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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杭州的秋雨,又密又急,砸在庆春路那些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水花溅得老高。

    我正缩在水院后门那辆快散了架的三轮车旁边,死命跟一块吸饱了水的贼沉防水布较劲,雨水顺着脖子往下灌,那叫一个透心凉。

    这破布,死活系不牢,眼瞅着车斗里小山似的货要遭殃。

    风把雨横着吹,塑料布像鼓足了风的帆,勒得我手指头生疼。

     “汪哥!气象台说了!这是台风外围环流!”林夕像颗湿透的子弹“砰”地撞到我身边,手里的伞骨架被风吹得变了形,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成溜儿地往下淌。

    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一沓刚在街边小打印社印出来的“SUDU”宣传单,最外面几张早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要命了!南希刚在淘宝旺旺上吼我,那边接了二十件预订单,买家们跟催命符似的,刷屏问发货!都在骂我们预售慢得像乌龟!” 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疼了,赶紧把防水布掀起一个角。

    老天爷!底下压箱底的三百件秋装卫衣和长袖T恤,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厚塑料膜,摸着是凉了点,湿气有点重,但好歹没湿透!这可是仨人豁出命去的血汗钱!我、林夕、南希,过去仨月,天天在夜市熬成鬼,一分一毛抠出来的棺材本啊! “降龙十八掌”的气劲路线图,“太极阴阳鱼”的极简线条,“侠客独饮”的抽象剪影……全印在黑白灰的基础款上,在同价位里算是顶呱呱了。

     “哔啦——嗤——!”一阵能把耳膜刺穿的电流杂音,盖过雨声就爆开了。

    夜市那破喇叭(年纪估摸比咱仨加起来都大)扯着嗓子喊:“全体摊主——注意——!三分钟后——城管巡逻车!到达——庆春路口——!立即——收摊!”王叔那又哑又板的声儿跟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紧接着就是一片“哗啦啦”卷帘门落地的声儿,跟世界末日提前来了似的。

    我当时脑袋就“嗡”一声,心里拔凉拔凉的,这雨,这城管,真他妈的不让人活啊! “慌什么!这不正好吗!”林夕这丫头,真不知是天生虎还是脑子快,眼睛跟通了电似的亮得吓人。

    她“唰”地从同样湿透的牛仔裤兜里掏出油性马克笔,动作快得像变戏法,直接就着湿漉漉的防水布,“嗤啦嗤啦”写下七个歪歪扭扭却贼有劲儿的大字——暴雨限定·水墨幻变!墨水被雨水冲开,顺着防水布往下淌,留下道道斑驳痕迹,反而透着一股子粗砺的劲儿! 我俩二话不说,跟打仗似的赶紧把这批“水墨幻变”的武侠衣从货堆上扒拉下来,连拖带拽塞进临时用防水布搭起来的三角“帐篷”里。

    刚把最后一件挂上那摇摇晃晃的衣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碟片哥那辆漆都快掉光了的五菱面包车,“嘎吱”一声就横在了摊位边上。

     碟片哥摇下那扇吱呀作响的车窗,眼皮都不抬,甩手就扔出三件皱得跟老咸菜似的雨衣:“接着!你们这帮大学生,脑子就是活泛!西区13号摊的老张,昨晚倒霉让车蹭了,住院观察去啦!他那摊儿今晚空着!算你们走了狗屎运!赶紧搬过去!”他呲着被烟熏得焦黄的大牙,冲后座努努嘴,“那儿还有俩压箱底的折叠衣架,赶紧拿去撑场面!上回你们帮我那破电脑整活了,就当还你们人情了!”话音刚落,一脚油门,那破五菱又像个醉汉似的冲进了雨幕里。

     我们连滚带爬刚折腾好没多久,外语系那几个熟脸的姑娘们就举着伞、提着应急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

    领头的女生叫大梅,咔哒一声把应急灯开到最亮,一道橘黄色的光柱利剑似的刺穿雨幕,正正好打在我们临时帐篷里那些挂着水珠、墨迹晕染开的武侠T和卫衣上。

    乖乖!那效果!湿漉漉的衣服像是活了过来:墨色在棉布纤维里氤氲流淌,抽象侠客的脸被水痕模糊出几分神秘,连那些硬邦邦的武功招式线条都仿佛变得云里雾里、气韵流动!真他妈神了!“暴雨限定!水墨幻变!”林夕写那七个字,跟预言似的! “卧槽!还有这种限定款?买个衣服还得淋雨做旧?”人群里不知是谁怪叫了一声,就跟在油锅里泼了瓢冷水!那些穿着湿透迷彩服的新生蛋子,还有那些挤在其他摊位棚子底下躲雨的年轻人,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跟涨潮似的! “69一件!69一件!暴雨限定!水墨幻变侠客T!买两件送冰镇苏打水!”我抄起那破麦克风,带着滋啦的电流声就吼开了,跟雨声、喧哗声炸成一片!林夕带着她的“娘子军”瞬间鱼一样滑进人缝,抄起衣服就往身上套,恨不得拿体温当场烘干展示效果,“看见没?纯天然雨水做旧!每件独一无二!”南希蜷在收银箱后面,活像战壕里的会计,手指翻飞地收钱找零。

    那双浅蓝匡威早就成了两艘小潜艇,脚一动,“咕叽——咕叽——”响个不停! 收摊回宿舍路上,空衣架挂在三轮车屁股后头,叮铃咣啷,唱着得胜归来的小曲儿。

    我们仨浑身湿透,挤在碟片哥那四面透风的面包车后座,啃着硬邦邦、冰凉凉的饭团。

    车玻璃上全是哈气,外面路灯霓虹的光晕进来,像流动的金沙。

    林夕哆嗦着从湿帆布包里扯出泡得发软的记账本,掀开黏乎乎的书页:“赚了!赚了!47件!还有13个预订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碟片哥默默拧开老掉牙的车载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七里香》。

    雨刮器在单调地画着半圆。

    我透过水痕模糊的车窗,看着后视镜里庆春路夜市那片喧嚣的光点越来越远,终于被厚重的雨幕彻底吞没。

    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湿漉漉的地上,也重重砸在我们这条刚抬脚、就一脚深一脚浅的创业路上。

    冷是真冷,但心里那点小火苗,也被这风雨浇得“滋啦”一声,反而好像更亮了。

    地上的活儿,都是泥里滚水里泡出来的,没点这股子狼狈劲儿,哪能真落地生根? 连续下了十三天的秋雨,嘎嘣一声,突然就停了。

    树叶绿得晃眼,水珠子挂在叶尖儿上,跟小小的琥珀似的。

    我抱着个快撑破的纸箱子,塞满了催发货的淘宝预订单,费力地穿过教九楼长长的走廊。

    老远就听见公告栏那边,南希那穿透力十足的嗓门在嗡嗡回响:“SUDU校园特攻队!火热招募!日结!加提成!手慢无!”好家伙,快赶上校园广播的音量了! 阶梯教室后排的长条桌,堆满了牛皮纸信封。

    林夕正埋头塞东西:手绘的“抄近道指南”、新鲜出炉还带着油墨香气的促销单——“军训新生福利:凭军训服打折!”阳光透过大窗户照在她汗津津的额角上,马尾辫一甩一甩。

     “铃铃铃——!” 裤兜里的手机跟屁股着火似的嚎叫起来。

    一接通,碟片哥那浓重的江西腔就跟炮弹一样炸进耳朵:“喂!老汪!不好啦!13号摊老张出院了!今天就回来收摊!你们赶紧想想辙!” 我这心啊,猛地一紧,跟被冰手攥住了似的。

    下意识地往窗外望——操场上,校运会的筹备正火热朝天,大红横幅“杭州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闪闪发光。

    再瞅瞅那片雨后水汪汪的夜市棚户区——我们梦开始的地方,预售爆单的大本营——13号摊位!它还能是我们的吗?一股巨大的不确定性,明晃晃地砸在眼前。

     为了抢滩登陆,我们仨早早就摸到了13号摊。

    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的干瘦男人已经等在那儿。

    他背对着我们,正给地上烧纸钱!橘红色的火苗舔着“天地银行”的黄纸和一个褪了色的“张记外贸”小木牌。

    烧完,用脚拨拉拨拉灰堆,慢悠悠转过身。

    脸上面无表情,浑浊的眼睛在我们三个毛头小子/丫头身上刮了一圈,最后钉在我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的弧度:“大学生?也来这地界儿练摊儿了?”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酸劲儿,“知道这地方为啥空着吗?上一个占这儿的,被盯上,干不下去了。

    ” 我心里一沉,刚想张嘴解释我们是“借住”。

    南希反应更快,“啪”一声掏出手机,直接怼到老张鼻子底下:“张叔!您歇息那几天,我们可没闲着!您堆仓库角落那四十七件压箱底的POLO衫,我们帮您清了!货款一分不少,昨天就到账!您查查短信?” 老张明显噎了一下,脸上皱纹抖了抖。

    他看看手机屏幕,又瞥了瞥我们支棱起来的SUDU不锈钢货架——上面挂着瑶瑶姐厂子里出来的、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