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季青到十三行

关灯
凉。

    他捏着半截快烧到头的红双喜,烟头在湿冷里明灭。

    “老头子那边搞定了,”他嗓子有点发干,“广州那边开了分公司,弄出口的,路子铺开了。

    非得让我转学过去,读什么劳什子国际学校,托了关系,说以后好接手。

    ”他狠狠碾灭了烟头。

     我心一下子沉了,低头看台阶缝里倔强冒出来的小青苔。

    耳边市场的嘈杂声好像瞬间没了。

    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夏天夜市摊边,茉莉穿着她自己改的我那款青布短袖,配条牛仔裤,丸子头,端酸梅汤给我们。

    那会儿她还爱穿我设计的“侠客”T恤当模特,简单的印花衬着她年轻的脸。

    她穿着胸前印狂草“酒”字的T,系根亮腰链,在牛仔裤堆里钻进钻出,精灵一样。

     “茉莉……知道吗?”我嗓子有点哽,目光扫向后巷口一辆费力驶过的三轮车,篷布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防尘罩上模糊的“B2-023”——我们四季青老虎车的编号。

     保田没吭声,盯着地上脏兮兮的水痕。

    头顶是去年圣诞缠上去的廉价彩灯,几颗灯泡被雨水泡胀了,像哭肿的眼。

    他刚才摁烟的地方,留下块焦印。

    沉默像这湿冷的空气,把我俩罩住了。

     这之后,感觉埋了颗雷。

    没过几天,碟片哥鬼鬼祟祟摸到我出租屋。

    他夹着几盘狄龙的邵氏武侠碟片,从耐克旧帆布包里吭哧掏出两罐冰西湖啤酒。

    “嘿,老汪,”他压着声,带着看戏又有点唏嘘的劲儿,“保田,红梅……还有茉莉那点事儿……” 我心一沉,啤酒罐冻得手一缩。

    上次去档口,红梅蹲在旧木头收银台后,对着计算器按得啪啪响,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

    茉莉在给模特穿我新设计的那款泼墨松树的加厚卫衣。

    红梅突然出声,不紧不慢:“领口角转下,牌子露出来了。

    ”茉莉手一顿,默默调整。

     见多了,红梅除了算账,整货打包那手真快。

    尤其保田重感冒那几天,档口有点乱。

    订货单乱堆着,工厂电话催命。

    我正头大,红梅闷头就把大半事儿整利索了。

    我看她给大塑料袋封口打结,手指翻飞利索,让我想起我妈包粽子——不过一个是糯米香,一个是我那“江湖印记”。

     还有件事印象特深。

    也是保田重感冒那次,他下午顶着煞白的脸,咳得震天响硬撑着来了。

    红梅在角落一个保温桶改的小柜子里摸出个搪瓷杯,拧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姜混合着药的味儿飘出来。

    她稳稳倒了一杯姜茶,滚烫热气里能看到杯底沉几粒鼓胀的枸杞,红得扎眼。

    她把杯推到保田面前:“刚煮的,喝掉,发发汗。

    ”保田没说话,捧着杯子小口喝着,脸色好像缓过来点。

     “上个月换季那阵儿,”碟片哥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在后头小仓库,茉莉跟红梅……动静不小。

    ” 我一愣,这俩可没红过脸啊!碟片哥看我表情,抹抹嘴:“是为了一批‘侠客行’水墨卫衣定价。

    那料子贼贵,油墨成本也高。

    红梅咬死批价必须保本。

    茉莉不干,咬定这设计绝对爆款!就得压低价冲量抢市场!吵急了……”碟片哥声音压得更低,“茉莉一急,下意识拽了下样衣领口那排复杂的盘扣,‘啪嗒’——她那副特宝贝的剑形小耳钉,掉货箱缝里了!现在估计还在哪个角落躺着呢!”最后一句几乎是气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出租屋窗缝钻进带着杭州特有味的风——河水、樟树、汽车尾气。

    我望向窗外,四季青的大招牌红光在雨雾里化开。

    脑子里却跳出另一幕:一个深夜,我和保田在他小仓库盘货对单,又冷又饿。

    红梅不知啥时候端来一大锅热腾腾的片儿川。

    热气里,她盛了三碗,特意往保田碗里小心放了俩荷包蛋,蛋黄晃晃悠悠要流出来……那香味和暖意,一直记得。

     碟片哥那番话,细节可能添油加醋,但分歧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保田后来提过一嘴,让他觉得茉莉和红梅不是一路人的,是订货会前档口那幕。

    旧日光灯嗡嗡响。

    茉莉正给模特套我新设计的撞色拼接卫衣,胸口印着嚣张的“刀剑如梦”。

    “瞧瞧!限量款!独一份儿!”茉莉打个响指,“我看定价起码再提两成!稳爆!”她说着,手指下意识玩着模特的假金发,耳朵上新打的钢圈耳钉针眼还红着。

     红梅蹲在小台灯能照到的角落,膝盖上摊着订货单、物料单、工厂报价,圆珠笔划拉得沙沙响,像春蚕啃叶子。

    “料子成本高一倍不止,”她头也没抬,“定制的油墨贼贵,烫银工序也加钱……你这价,”她突然站起来走到茉莉身边,抽下模特腰上的硬纸板价签,“别说加两成,按现在这价,咱是赔本赚吆喝!”她声音还是稳,但指尖摁着价签用了劲儿。

     我当时正好抱着箱打样用的铜扣拉链到门口,看见保田站中间,喉结动了动,手往兜里摸烟。

    茉莉立刻从小包里掏出一个花里胡哨的ZIPPO,“嚓”一声点着了。

    就在这时,红梅抱着的账本哗啦掉地上,纸页飞散。

    其中一张泛黄的薄纸特别显眼——那是上个月红梅费了牛劲跟柯桥布厂磨来的补偿协议,因为一批印山水打底的雪纺布被雨淋褪色报废了,红梅没啃声就把事儿平了。

    那张单子像无声的告状信,飘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再往后,事儿一茬接一茬。

    为催一批印门派图腾的卫衣赶工,我陪保田半夜去萧山机场边仓库接进口数码印花机喷头,能让水墨层次更牛。

    租的大货车灯像两把光刀劈开浓雾。

    刀子似的江风裹着咸腥味儿和货轮汽笛声。

    保田攥着油亮的诺基亚,屏幕蓝光被他按亮又灭。

    亮起时,屏幕上是茉莉的短信:“广州……真的比杭州好吗?”旁边保安亭破窗户漏出陈奕迅的《十年》,沙沙的电波混着潮气涌上来……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后来碟片哥又神神叨叨地说,保田去广州签合同前一晚,红梅其实是买了最便宜的绿皮慢车硬座票,硬生生熬了一夜从温州苍南(那边有好印花厂)赶回来!背着她那个旧帆布包,里面是她费了老牛鼻子劲谈下来的独家低价合同——专门解决我那水墨晕染问题的! 可红梅刚回档口,想给保田报喜,却在小仓库看见那批按茉莉主意高价弄来的新面料卫衣。

    红梅一摸就变脸了——那料子又硬又闷,印花艳得刺眼,跟她刚在温州看的温润层次差十万八千里!“这料子不行!根本不透气!”红梅声音头回有点尖利,一把抓住保田胳膊把他拽到仓库更暗处,拿起一件样衣猛搓胸前印花,墨点立马晕开花了,“你看!水一沾就糊!工厂质检报告肯定有问题!”昏暗光线下,成箱的包装袋好像浮了层水汽。

    红梅急促地说:“赶紧改成防潮覆膜包装!我去找厂里人说道说道……” 话没落音,“哒、哒、哒”那熟悉的高跟鞋声儿来了——茉莉到了。

     碟片哥说,后半夜市场值班保安巡逻,隐约听见七楼消防通道有哭声。

    他摸过去一瞅,是红梅!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