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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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盒点心,内有油京果、江米条、桃酥绿豆糕各类点心。

    潘家妈觉着礼不厚,从逸文的年货里,拿出一条大黄鱼。

    玉宝特意订一辆乌龟车上门,大包小包装上车,用绳子绑好,再坐上去,一路颠簸到同福里,驶进弄堂里。

     和一个阿飞骑自行车、迎面相遇,后座阿飞手拎三洋双卡四喇叭,一锨按键,温婉女声流泻,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两个戴红袖章的老太,高声说,停下来,叫啥名字,家庭住址,听这种靡靡之音,要坐牢的,晓得吧。

    阿飞骑的飞快,另个阿飞骂说,老太婆,老古板,管得宽哩。

    但没人管玉宝的乌龟车,一直开到38号门洞口,稳稳停住。

     第七十一章生活 薛金花说,大黄鱼好,有钞票买不到。

    加雪菜一道蒸,再用黄酒一喷,鲜的眉毛落下来。

    小桃说,我要吃油京果。

    薛金花说,吃只屁。

    玉凤说,姆妈。

    薛金花说,现在吃,过年来客吃啥,吃西北风。

    玉凤削着铅笔说,小囡吃一两块,解解馋,又不会得吃光。

    薛金花说,馋虫吊出来,就不是一两块事体。

    有本事啊,让黄胜利去买,爱吃多少买多少,看我管不管。

     玉凤不快说,老早一口一口姑爷,现在不对了。

    薛金花说,哪里不对。

    玉凤说,连名道姓的叫。

    薛金花说,我姑爷多了。

    玉凤说,姆妈拍拍胸脯讲,这些年,黄胜利对姆妈哪能。

    薛金花瞪眼说,我又对黄姑爷差啦。

    玉凤嘀咕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薛金花冷笑说,没办法,黄姑爷的年货,我至今未见,反倒是潘姑爷,实打实在我手里。

    我这嫌贫爱富的性格哟,也许多年数了,林玉凤才晓得呀。

     玉凤气得咬牙。

    小桃说,我不吃油京果了。

    眼泪直打转。

    薛金花严厉说,大过年的,不许哭。

    玉宝口袋里有水果糖,全部掏出来,给了小桃说,大人讲话,小人不要听,做功课去。

    小桃说,谢谢二姨。

    接过玉凤手里铅笔,噔噔噔上阁楼,木板荡下一缕尘灰。

     玉宝说,吵啥啦,大过年的,隔壁邻居听了笑话。

    玉凤不响,薛金花说,莫名其妙冲我发脾气,撞见鬼了。

    玉宝说,我在弄堂里,看到钱阿姨、唐家阿嫂,戴着红袖章,一脸神气。

    玉凤马上说,严打呀,居委会新招的治保委员。

    复兴坊应该也有。

    玉宝说,有。

    各区统一配置。

    玉凤说,当治保委员,有补贴的。

    让姆妈去,死活不肯。

    薛金花说,不是啥钞票侪好赚,啥事体侪好做。

    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不去害人,不被人害,就可以了。

    玉凤没响。

     玉宝去阳台收衣裳,往下俯看,黄胜利和阿桂嫂,站在弄堂口,面对面,笑着说话。

    玉宝往楼下走,走到灶披间,黄胜利正好进来,四目相碰,黄胜利说,是玉宝啊。

    玉宝笑说,听姆妈讲,年货还没准备起来,姐夫要抓紧了。

    黄胜利说,没办法,扎紧裤腰带过年节。

    玉宝说,啥意思。

    黄胜利说,口袋空空。

    玉宝不解说,挣的钱呢。

     黄胜利看看四周,示意玉宝站到墙角,压低声说,我把钞票给阿桂嫂了。

    玉宝说,奇怪了,这是为啥。

    黄胜利说,阿桂嫂的爱人是海员,跑的还是国际航线。

    在日本,用折合人民币八百块的日币,买只索尼牌摄像机,带回来转身一倒,晓得多少吧。

    玉宝说,不晓得。

    黄胜利说,猜一猜。

    玉宝说,猜不出来。

    黄胜利说,三千八百块。

    玉宝一吓说,真的假的。

    黄胜利说,华侨商店标价四千五百块。

    五百块菲利普彩电,九成新,能卖三四千。

    雅马哈80摩托车,全新,四千块,转手卖到上万。

    玉宝说,赚发了。

    黄胜利说,是呀,爱人是国际海员,条件得天独厚,阿桂嫂不发,还有啥人发。

     玉宝恍然说,姐夫不会是。

    黄胜利说,没错,我豁出去了。

    我缠了阿桂嫂大半年,被我烦不过,才答应给我,带三只索尼牌摄像机,十条万宝路,十条良友,五瓶白兰地。

    玉宝说,统共多少钱。

    黄胜利说,三千块,我全部家当。

    一倒手,一万三四千块,划算吧。

     玉宝说,是货到付款么。

    黄胜利摇头说,阿桂嫂唯一要求,先交钱,要全额,否则不要谈。

    玉宝说,三千块不是小数目,太过冒险了。

    老老实实开出租,不好,非要捣腾这个。

    黄胜利笑说,玉宝不懂了,不冒险,哪能发大财。

    放心,阿桂嫂的人品,多年交道打下来,还算靠得住,又是隔壁邻居,没必要坑我。

    玉宝说,不管哪能讲,投机倒把,总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属于违法行为。

    万一遇到事体,也不受法律保护。

    黄胜利笑说,南方的倒桩模子,北方的倒爷。

    侪干的风声水起,大把大把钞票赚进,我这点毛毛雨,现在的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玉宝说,阿桂嫂的爱人,啥辰光回来。

    黄胜利说,过完年,开春就回来。

    玉宝说,姆妈和阿姐,晓得吧。

    黄胜利说,没讲,讲了,这年过不好了。

    玉宝说,我也不懂,但莫名的心慌,姐夫三思而后行。

    黄胜利说,开弓已没回头箭。

    玉宝无语,黄胜利笑说,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过,暂时替我保守秘密,勿要讲出来。

    哼着歌上楼去了。

     沪上烟火第17节 小年夜这天,早上四点半钟,天还墨墨黑,玉宝拎提篮,等在楼梯间,潘家妈,吴妈和逸文逸青一道出来。

    潘家妈说,逸年还没回来。

    玉宝说,打过电话了,大年夜肯定在的。

    潘家妈没再说啥,出了门洞,空气清冷,天上有星,人不少,打着手电筒,光束晃动,映出凌乱的影子。

     玉宝笑说,逸青,围巾呢。

    逸青缩脖颈说,没想到,早晨的风这么刺骨。

    吴妈戴耳捂子说,上海的风,一向结棍。

    玉宝解下围巾说,逸青,拿去围。

    逸青接过说,我围了,阿嫂哪能办。

    玉宝说,我滑雪衫有帽子。

    玉宝把帽子戴起来。

    逸青没再客气,绕在脖颈间两圈,笑说,暖热了。

     玉宝说,逸青可有女朋友。

    逸青略迟疑,微笑说,还不算。

    潘家妈说,啥意思。

    逸青说,我也讲不清爽。

    玉宝说,是大学同学。

    逸青说,不是。

    逸文说,工作了。

    逸青说,没工作。

    逸文说,不是同学,没工作,社会青年,无业游民,严打的就是这批人。

    逸青说,多讲有啥讲头。

    逸文说,讲不得是吧,等阿哥回来收拾逸青。

    潘家妈拍逸文肩膀一记,笑说,好啦,不要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