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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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的感情,最纯洁,也最真挚! 到浴室里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睡衣,他觉得了无睡意。

    下女阿英早就睡了,他自己用电壶煮了一壶咖啡,到书房里坐了下来。

    书房是他的天下,也是全房子中最整洁雅致的一间,窗上有湖色的窗纱,窗下有一张大大的书桌,和一张皮制的安乐椅。

    桌上,一架精致的台灯放射着柔和的光线,四壁有着半人高的书柜,上面陈列着一些小摆饰。

    燃起一支烟,握着咖啡杯子,他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举了举杯,自我解嘲地说: “再见吧!满身铜臭的夏梦轩!” 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他取出一沓稿纸,开始在夜雾中整理着自己的思想。

    中学时代的他,曾经发狂地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徒劳地学过一阵子速写和素描。

    到了大学时代,他又爱上了音乐,狠狠地研究过一阵贝多芬和莫扎特。

    结果,他既没成为艺术家,也没成为音乐家,却卷入了商业界,整天在金钱中打滚,所幸还保留了看书的癖性。

    到近两年,他竟开始写作了。

    他曾用“默默”为笔名,自费出版过一本名字叫“遗失的年代”的小说,这本书和他的笔名及书名一样,在文坛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搅起来,就“默默”地“遗失”在充斥于市面上的、五花八门的文艺著作中了。

    他并没有灰心,对于写作,他原只是一种兴趣和寄托,说得更明白一点,他只是在找寻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几乎要“遗失”了的自己。

    所以,尽管没人注意到他,他在夜深人静时,却总要写一些东西,而从这一段时间里,获得一种心灵的宁静与和平。

     啜了一口咖啡,又喷出一口烟,他沉思地望着那在窗玻璃上漫开的烟雾,思想有些紊乱而不集中。

    为什么?总不应该为了范伯南那一句不相干的话而沮丧呀!只是,那个女孩会对他怎么想呢?女孩?她已经不是女孩了,她结婚都已五年。

    但是,她怎么还会有处女一般的畏怯和娇羞?如果不用那过分艳丽的红缎子把她包起来,她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吐出一个烟圈,再吐出一个烟圈,两个烟圈缠绕着,勾画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脸庞来——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有怯怯的眼睛和惶恐的神情,谁惊吓了她? 早晨,是夏家最紊乱的一个时刻,两个孩子起了床,小的要上幼稚园大班,大的在读小学二年级,漱口、洗脸、穿衣服、书包、铅笔、练习本,闹得一塌糊涂。

    这时的夏梦轩一定还在床上,阿英在厨房里忙早饭,美婵则夹在孩子的尖叫声中尖叫,她的尖叫声往往比孩子还大。

     “哦呀,小枫,你的书包带子断了,怎么办呢?快叫阿英去缝!” “糟糕!小竹,你的围兜呢?去问阿英!手帕?老师说要带手帕?带点卫生纸算了!不行?不行怎么办?去问阿英要手帕!” “什么?小枫?你饿了?阿英!阿英!赶快摆饭出来呀!” “慢慢来,慢慢来,小竹,你要什么?你的剪贴簿?谁看小竹的剪贴簿了?” “哦呀!你们不要吵,当心把爸爸吵醒了!” “什么?小枫?你不吃饭了?来不及了?那怎么行?阿英!阿英!饭好了没有?” “怎么了?小竹?别哭呀!剪贴簿?阿英!小弟的剪贴簿哪里去了?” 梦轩翻了一个身,把棉被拉上来,盖在耳朵上。

    昨夜睡得晚,疲倦还重压在眼皮上。

    但是,外面闹成一团,却怎样也无法让人安睡,孩子的吵声哭声,美婵的尖叫声,和阿英跑前跑后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好不容易,小竹被三轮车接走了,小枫也吃了饭了,外面安静了下来,他把棉被拉下来,正想好好入睡,一阵小脚步声跑进了屋里,一只小手摸住他的脸,一张小嘴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 “爸爸,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晚上要早早回来陪我们玩哦!” 再也忍不住,他用力地张开了眼睛,望着小枫说: “一定!” 孩子堆了一脸的笑,背着书包跳跳蹦蹦地走了,到了房门口,还旋转身子来叫了一声: “再见!爸爸!” 终于安静下来了,梦轩裹好了棉被,这下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但是,美婵走了进来,在床沿上坐下,她找了一把小锉刀,一面锉着指甲,一面说: “梦轩,你是睡着的还是醒的?如果你是睡着的,我就不吵你。

    ” 梦轩不哼声,表示自己是睡着的,可是,美婵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你昨天几点钟睡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是十点钟不到就睡了,昨天电视里有宝岛之歌,那个矮仔财真把人笑死了。

    喂!梦轩,你听到我吗?” 她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吗?梦轩不耐地翻了一个身,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一声已经够了,美婵热心地接着说: “你是醒着的?是吗?梦轩?你答应今晚带孩子出去玩,是不是?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我好久都没有看电影了,我们去看《棒打鸳鸯》好不好?是根据绍兴戏改编的。

    ” 棒打鸳鸯?这是个什么鬼电影?他听都没听说过,也懒得开口答腔。

    美婵并不需要他说话,她依然一个劲儿兴致勃勃地说着。

    美婵最大的优点,就是永远能够自得其乐。

    以前贫穷的时候,她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坐在厨房里,对着一锅焦饭发笑。

    孩子刚出世,她把尿布放到饭桌上去了,奶瓶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她永远是那样手忙脚乱的),等到发现了错误,就对着孩子哈哈大笑。

    她好像永不会忧愁、烦恼和紧张,对于好消息,她一概轻易接受,并且欢天喜地地渲染它。

    如果是坏消息,她有一种消极的抵抗法,就是根本不接受。

    她会皱皱眉说: “哪有这样的事?你在骗我吧!别告诉我,我不相信这些!” 这就结了,随你再跟她怎么说,她都不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