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七日之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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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约能看到父亲眼中的期望、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还不放手,父亲的那一点谅解又将重新失去,而且再不会有。

     刹那间,他有一丝清醒。

     相思惊惶的看着他,看着卓王孙,也看着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个凄凉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么的!” 大红的嫁衣碎在泪水里,这泪水碎在喜堂上。

     一切都已破碎。

     本不应该这样的……杨逸之被她的泪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多盛的剑气,他都重来没有退过。

    而今天,他为眼前这女子的眼泪,一退再退! 他用力地摇着头,突然立定身形,嘶声道:“不!” 这一声呐喊,穿透了喜堂,让整个夜色也为之颤抖。

     他猛地含泪仰头,仿佛是替自己解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本以为生命会有许多的意义,于是不惜禁锢了自己的心,去完成这些意义,但现在,我却已顿悟:生命所有的意义,就是守护所爱的人,让她永不流泪。

    ” 他深深凝视着相思,缓缓道:“我爱你,所以,我决不能看你流泪。

    ” 他的神情中满是坚定,坚定得有些疲倦。

    这本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但现在说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脱,而并没有羞怯或者悔恨。

     但大堂上瞬间寂静了,因为他的话太震撼,太愕然! 他的话宛如强雷,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风,将他们的镇静吹走,只留下了惊骇。

     这是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但杨逸之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

     他知道,他说出之后,他面对的,将是他的父亲,卓王孙,天下。

    但他不管了! 那沾染嫁衣的泪水,让他不再管那些顾忌,他要痛痛快快说一次,痛痛快快做一回真正的杨逸之。

     这一回,他将只忠于自己的心。

     这颗心,再不为了天下、为了家国而犹疑,而只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扬起头来,面对着所有的震骇与蔑视。

     卓王孙的目光迅速地变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杨逸之,但杨逸之却绝不躲闪。

    他的目光中,竟只有一片纯净。

     因为那是他的心。

     卓王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烦乱与怒意瞬间升腾交织。

    他冷冷一笑:“你爱她?” 杨逸之重重的点了点头。

     杨继盛的期望终于化为怒吼:“畜生!你还有没有廉耻!还不快些滚下去!” 杨逸之无言,他只是注视着卓王孙。

     他的一生,本只是为了重得父亲的认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顾。

     卓王孙冷冽的杀气喷薄欲出,宛如九天雷云将他笼罩。

    这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如今,他绝不退缩。

     天下英雄都在观看着,他是他们的盟主,他本应该成为他们的楷模,他们的依赖,但或许明天,他就将遭到他们一致的唾骂——但如今,他绝不动摇。

     他所求的,并不是要得到她的爱,他只是要卓王孙好好对待相思,体会一下她的心。

    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卓王孙游移的杀气终于缓慢成型,他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冷笑:“你终于肯说出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绪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深深一触,他不禁霍然惊觉,自己的语调中,竟夹杂了一丝嫉妒。

     杨逸之终于肯说出来了,而自己呢?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追求什么? 卓王孙全身杀意猛然一提,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摒弃开去。

    只这一瞬,他全身又已被凌驾一切的杀意笼盖,正是这杀意,让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不容谛视! 是的,这才是卓王孙。

    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是执掌毁灭的神祗。

     但这一切,相比一颗为爱人守护的心,到底谁更重要? 卓王孙缓缓回过头,对相思道:“你知道么,今夜,我本要送给你第七件礼物的。

    ” 相思摇了摇头,泪水簌簌落在大红色的衣襟上。

     寂静的喜堂中响起“唰“的一声轻响,是卓王孙缓缓拔剑。

     天都剑,数百年没有沾过鲜血的天都剑。

     “这把剑,是最后的礼物。

    我将用它杀死你,取回我的剑心……此后,我终身再不用剑。

    ” 剑光宛如前世的梦幻,透空而下,相思似乎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直到这时,才啜泣出声。

     杨逸之身子再度剧烈颤抖起来! 剑!居然只是为了剑!那么心何在?相思的心意就不如一把剑么? 卓王孙傲然凝视着喜案上的天舞宝轮:“就算是大神的法器又怎样?这天下并无我不能之事!” 杨逸之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泪水也因之点点溅下。

    他狂笑道:“这个理由就对你这么重要么?” 他突然出手,喜堂中的光芒突然一暗,就宛如有形之物一般,迅速向杨逸之汇拢而去,化作一团精亮的光芒,卷绕在他的手间。

    杨逸之狂笑之声不绝,那光华倏然脱手而出! 冷光浸浸,喜案上的天舞宝轮,突然炸开,化成粉末碎片,落满了整个喜堂。

    卓王孙一声怒啸,杀气陡然螺旋而上! 杨逸之惨然笑道:“那么,这个理由不存在之后呢?” 卓王孙杀气凌空翻卷,他的双眸变得宛如两点寒星,罩住杨逸之! 他真真正正动了杀气,他必须要杀死这个人,因为这人不但撄了他的逆鳞,更重要的是,他毁灭了他守护的理由。

     他的杀气卷绕天际,悍然挥舞着,厉声道:“拔你的剑!” 杨逸之大笑道:“剑在!” 当世两股最强的力量,轰然撞在一起。

    这次,他们谁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如果不能灿烂地飞舞着,那就灿烂地死去吧。

     相思的泪已干,她苍白的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两人剑意锋芒最盛处冲去。

     这个世界,离开了湖边的这个世界,迟早会变的。

    这不是我的世界,那么,就让我死去吧! 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即将性命相搏。

    但她却不知道该将这最后的眼眸投给谁。

     难道这一切的苦痛,都是为她而生么? 嫁衣托着最美的容颜,还未升起,就要开始凋谢。

    青春与欢喜,都在这寂静的锣鼓中枯萎着,再没有半点繁华。

     剑光陡然盛起,却也如无声的烟花,围绕着这袭嫁衣,轰转,绽放,爆裂。

    于是嫁衣片片化成蝴蝶,交互起舞着,也是寂静的舞蹈。

     相思力已尽,心已竭,摔倒在地。

     剑光跟着熄灭。

    杨逸之踉跄后退,他的衣襟上已染血。

     卓王孙持剑而立,天都剑平举身前,一如渊停岳峙,没有丝毫的颤动。

     只是他的心,是否也是如此沉静? 杨逸之怆然一笑,止住了后退,俯身咳血。

     这一剑,他败了。

    败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剑道终极,在乎心意诚静。

    而那一刻,他的心已乱,心乱,则再不诚于此剑。

     于是,就连伴随多年的梵天之剑也已将他抛弃。

     天下的一切都已背离了他,他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孤独的站在这铺天盖地的繁华中,站在天下最强的对手面前。

     那一刻,他一无所有,唯有他的心。

     守护的心。

     卓王孙垂下衣袖,一缕鲜红的血痕从他袖中蜿蜒而下。

     杨逸之那一剑,还是伤了他。

     卓王孙一拂袖,血迹催散,仿佛也拂去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

     他将天都剑再度举起,凝视着相思,淡淡道:“现在到你了,杀死你,我的剑心便只属于自己。

    ” 剑心?只是为了剑心么? 相思抬起头,她无声的眸子映在天都剑上,却直照进卓王孙的心中。

     卓王孙的心忽然颤抖了起来。

     只是为了剑心么? 剑在手中! 心却在何方? 卓王孙忽然感受到莫大的茫然,他忽然有些疑惑了起来。

    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皎洁的月华忽然照在了他身上,他就沐浴着这仿佛自九天而来的月光,问着自己。

    这月华又仿佛是从相思的眸子中所发,一丝一缕,缠住了他的心。

     于是他的心颤抖。

    天都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嗡然长吟起来。

     杨逸之向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因为,有的决定是要用一生来下的。

     卓王孙心绪更加烦乱:“你……你不是只有一剑么?还想做什么?” 杨逸之惨笑着,嘴角的鲜血随着这笑声一齐滴落:“是的,我只有一剑,那是因为,我要挥出第二剑,就要用我的命,我的血。

    但现在,我要命何用,要血何用?” 他的眼神中有着决然,他没有看相思。

    因为,他并不知自己的坚持能否给她带来幸福。

    但,至少他要为她一战。

     他的指间再度有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