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七日之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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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光。

     这是他生命燃烧的光芒,也是他全心、全身的一剑,哪怕这一剑,将燃尽他所有的生命。

     梵天之剑,终于要焚身挥舞,只为要倾情一次,为所爱的人争辩一次,呵护一次,灿烂一次。

     而后,他的一切,都将燃尽焚灭,化为尘埃! 光华砰然爆散,杨逸之的剑挥出。

    天都剑也在这一瞬间劈下。

     这一剑,将他的精气神全都抽走,他变成了一个空壳,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空壳。

    但杨逸之却笑了起来。

     在卷舞冲天的剑气中,在无力的惨淡中,他笑着。

     就算天下人都鄙夷他,那又何妨?他知道,他的心,曾紧贴过另一颗心。

    这就够了。

    这一剑,淋漓尽致,已达顶峰。

     剑虽利,可斩得断情丝? 红影散乱,是相思!她竟然挡在自己面前。

     杨逸之一惊,猝然收剑。

     就在这片刻的犹疑中,天都剑宛如怒震之天魔,轰然击来,一剑就击碎了他全部的经脉。

    杨逸之溅血跌了出去。

     怆然龙吟,天都剑也脱手而出,锵然坠地。

     相思一声惊叫,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卓王孙望着掌心的伤痕,满脸冰冷。

    他傲然跨步,向相思和杨逸之走来。

     杨逸之奋力挣扎,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但凭着意志力,他依旧坐了起来,竭力想要护在相思的身前。

    相思用力挡住他,哭道:“算……算了,我不值得、不值得!” 杨逸之回过头,鲜血迷茫的他的眼睛,然而他还是努力睁开双眼,注视着相思。

     他很想对她说,值得。

     她值得他抛却了所有一切去爱,但剧痛撕裂着他每一寸肌肤,他说不出来。

     当他拥有一切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给她。

    如今,他一无所有,却要守护她一次,守护这朵风霜残谢的莲花。

     他的血,点点落下,那袭永不染尘的白衣,也沾染上斑驳血痕。

    他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冰冷的地上。

     相思哭泣着,在他身边深深跪了下去,用力摇着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再也无力回答。

     清泪从她眼中不住坠落,落到杨逸之半面浴血的脸上。

     若他能听到,也该欣然吧。

     为她放弃一切,终于换来她的数声呼唤,一捧眼泪。

     卓王孙缓缓在他们身边停住,眸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已冷却。

     她竟然抱着另外一个男人。

     那么,我更可以杀她了。

     只是——理由已经如此充分,为什么还是不能下手? 卓王孙心中竟有些茫然,目光偶然落到杨逸之身上。

     鲜血,将他的白衣染得绯红。

     全力一击中,他为她仓猝收剑。

    这个动作,足以让他筋脉尽断。

    或许,他永生都不能复原,又或许,他根本撑不过三个时辰。

     孤独寂寞的江湖,这两个几乎站在顶峰的人,是永远的对手,也是唯一的朋友。

    然而,这一剑却出得如此之重。

     卓王孙心中微微发涩,忍不住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息。

     “住手!”相思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声音是如此尖利,连她自己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卓王孙脸上冷漠依旧,他突然将相思拖起,向一旁扔了出去,而后,他伸手扣向杨逸之的胸前大穴。

     “住手!”相思的声音都已经变调,他却无动于衷。

     他到底要作什么?难道还要赶尽杀绝? 相思温婉的心中第一次被盛怒鼓涌:“住手,住手!”冰冷的剑光晃花了她迷茫的泪眼,她猛地拾起地上的天都剑,向卓王孙刺去。

     泪水迷茫了她的双眼,恍惚中,他一动不动。

     相思一惊,就要收剑,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长空血乱! 血肉发出破碎的闷响,天都剑已透体而过! 血影满天,一如那湖边盛开的莲花,一如那月光下飞舞的彩蝶…… 相思惊惶的松开剑柄,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她根本没有想到,他竟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真气护体! 卓王孙缓缓回头,冷冷的看着她。

     长剑从他肋下透出,鲜血沿着剑锋,不住流淌,在地上盛开出一朵血花。

     他的血。

     他嘴角浮出一个讥诮的笑意——因为她,因为自己,也因为眼前的一切。

     唰的一声,他竟从体内将长剑缓缓掣出。

     多少年了,绝没有人这样伤过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剧痛,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布满全身,但他的心,却如此之空。

    连那长剑划破血肉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天际。

     ——鲜血,宛如那一朵莲花,盛放在他的手中、她的眼里,他清晰地记着,她那含羞的表情。

     大团的血云在两人之间绽放、飞舞、最终凋零成泥。

     ——那湖边的偎依,月中的蝶舞,水中的恬然,究竟是他想要的,还是他要逃避的? 卓王孙终于将天都剑再度举起,剑身沾满了他的血,而剑尖,却已对准了相思。

     ——这七日中,我将奉出我的心、我的血,但七日后,我将杀你。

     卓王孙的心痛了起来。

     这一剑,痛彻神髓! 相思泪眼看着他,她的眼睛已经模糊,看不清楚,只见剑芒闪烁,这是冷彻的光芒,将所有因缘隔绝。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迎向这团光芒。

     或许,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她才那么希望有个小木屋,有个镜台,有一段他们两个人的经历。

    那不是礼物,也不是经历,那是回忆——是剑芒纷飞的撕心裂肺之后,可以静静拥抱着的回忆。

     或许,她早就知道,那个人,迟早会拿一把剑来,这么对着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柄剑会事先沾满了他的血。

     罢了,罢了,这样的结局,已经超出了她的期望。

     所以,她纤手用力,将衣衫扯开,露出胸前凝滞般的肌肤。

     不知何时,凝脂也被血泪沾染,晕开一抹淡淡的水红。

     如果自己真的有他要的剑心,那就给他吧。

    这颗心,这份情意都不能陪伴他,那就让他所谓的剑心去陪伴吧。

     天都剑悲鸣着,仿佛知道这天地中将会飞舞着无尽惨烈。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看着这抹淡淡的水红。

     鲜血,在他们之间纵情流淌,仿佛这世间空幻的花朵。

     那盈盈浅笑的莲花,那曼荼罗阵中的重重幻境,岗仁波吉峰上的纷茫大雪…… 他这一生,有多少是与这抹水红一起度过的呢?没有了这淡淡水红,他的一生,又将会怎样? 卓王孙忽然有了一丝迟疑。

     一天一件礼物,每件礼物都是我的心,我的血。

    七日之后,我会准备最后的礼物,给你。

     这七日,他真的只是为了准备这柄染血的剑么?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卓王孙烦躁了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燃烧般的疼痛,思绪许久不能宁帖。

     这感觉让他极为心烦,他忽然提剑,向这抹水红刺了下去。

     恍惚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裂响——那是心,破裂的声音。

     天都剑长鸣声响彻了整个喜堂,这一剑正正刺在相思的心口上。

     相思踉跄后退。

    但她没有受伤。

     天都剑断了,齐齐地从剑柄上折断! 传世千年的神剑,仿佛也承受不了这份哀伤。

     相思看着卓王孙,这眼神中有伤心,有愤怒,有痛悔,也有深深的失望。

    但终于,这眼神转为冷彻,面对陌生人的冷彻。

     然后她倒了下去。

     剑气没有挫伤她,伤的、死的,是她的心。

     剑动的一瞬间,她的世界就已分崩离析。

     不需焚灭就成灰,当她醒来的时候,还有泪可以流淌么? 大红的嫁衣在地上徐徐铺陈开去,一如她脸上那尚存的嫣红。

     却不知,她是谁的新娘。

     卓王孙下意识地伸手出去,想要扶住她,但他的手凝止在半空中,什么都没有抓住。

     良久,他终于怆然一笑,从她身边走开。

     他重新登上喜堂最高处,对呆若木鸡的宾客一挥手,示意尚公主的庆典继续。

     四座无言。

     而他,重重跌坐在堂中的座椅上。

     伤口处的穴道已经封住,鲜血流势渐缓,终会凝结。

    而他心中的伤,又要流血到何年何日…… 鼓乐依旧振振响起,吴清风催促着所有的一切赶紧重新开始,想掩饰掉这满堂血痕。

    但风,却吹过来吹过去,吹不尽这繁华的伤悲。

     喜幔,歌舞,欢笑,一切都在等待凋谢。

    正如没有人在意的杨逸之,躺在喜堂的角落里,看着这刻意兴起的繁华。

     这些统统都与他无关了,他在心底想着,流动的血也让他感觉不到温暖。

    也许,该是将这些都放下,睡一觉的时候了。

     反正他也不必再在乎。

    只是相思…… 相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