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独霸东北

关灯
10月19日,中央在给东北局的电报中说:“国民党已知我党在东北建立武装,因此,他急于派军队及党、政人员到东北和我斗争。

    我党方针是集中主力于锦州、营口、沈阳之线,次要力量是在庄河、安东之线,然后掌握全东北。

    ⑴”10月23日,又指示东北局:“竭尽全力,霸占全东北。

    ”⑵王振奎老人听过高岗作报告:“勾子”(即屁股)靠着苏联,只要把脸面前海上陆上几个口子一堵,东北就是我们的了! 就是这样简单。

     截止11月20日,在苏联政府决定执行中苏条约规定,将长春路及沿线大城市交由国民党接管前,中央和东北局的政策,一直是“独霸东北”。

     一个鼓舞人心的响亮的口号。

     一个一厢情愿的口号。

     “拒敌于国门之外”第一枪打响在天下第一关。

     交手前,13军派代表乘吉普车下通牒,要冀东部队撤出山海关,让他们出关接收东北。

    土八路没客气,送上门来的枪下了,车留下,人训一顿,开着“11”路回去了。

     11月初,国民党军队大规模进攻前,山东7师赶到了。

    不同建制的六个团万余人,面对全美械装备的13军和半美械装备的52军,双方兵力为1:6。

     7师到玉田后,接到中央和东北局电报,命令火速到山海关增援。

    本已人困马乏的部队,立即加快步子,每天120里急行军。

     疲惫之师也不含糊,上场就演拿手好戏。

     7师干部战士不少是矿工出身,摆弄炸药就像女人摆弄锅碗瓢盆。

    炸碉堡,毁铁路,在渤海地区用这种“土大炮”搞得鬼子心惊肉跳。

    如今又如法炮制,对付除了人全是美国货的13军。

    一连两天晚上,山海关西沙河国军阵地上,“炮声”动地,火光冲天,炸死炸伤和俘虏100多人。

     第一次缴获美国武器,大家爱不释手:这美国家什是好哇! 国军哪领教过这个,懵了:土八路用的什么新武器呀?是“老毛子”给的吧?后退10余里。

    后来弄明白了,气得直咬牙:土八路就拿这破玩艺儿唬人哪!又硬起来,逼上来。

     土八路也犯起嘀咕:这顽军怎么和山东那些顽军不一样,还敢和咱拼刺刀?那印着“昭和”字样的炮弹的火力,简直就没法和这“USA”相比,把黑夜都打成白天了。

     在叫得很响的“独霸东北”的口号下,有个口号叫“拒敌于国门之外”⑶。

     今天听着不伦不类,当时大家也有些不理解。

     八年抗战,一直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打运动战和游击战。

    这回变了,到这里就挖工事,拉开架势和敌人打。

    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

    是大姑娘就得有这一遭,革命胜利迟早也得打正规战,问题是随着抗战胜利,这种正规战就到来了吗?“拒敌于国门之外”,是拒一段时间就走人,还是战至一兵一卒?部队都摆在山海关一带土地上,兵少战线长,几乎没有纵深可言。

    硬碰硬,能拒得了吗? 开头,沈阳来电报,说锦州会源源不断补充兵员弹药,还有大炮。

    这挺令人鼓舞振奋,却只见电报不见人。

    几次要求增援,增援上来的都是国军。

     7师师长杨国夫(离休前为济南军区副司令员),高大,壮实,脸上有几颗麻子。

    1928年参加革命,身上留下大小不下10块伤疤的老红军,是战争这所大学培养出来的游击专家。

    他没念过书,当然不喜欢咬文嚼字,何况这个口号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

    他虽感力不从心,但执行命令决不含糊。

     11月15日,13军54师攻占九门口,52军25师迂回成攻,占领义院口。

     曾任一机部副部长,现为全国政协委员的徐冰州老人,当时是7师政委。

    他和参谋长阎捷三(离休前为后勤学院副院长)主张撤退。

    副师长龙书金(最后一个职务为新疆军区司令员)是员虎将,沉思良久,也说撤吧。

     杨国夫脸上的麻子有些变色。

    未了,终于叹口中气:撤…… 再不撤,就只有向南突围,闯不了关东了。

     11月中旬,自治军副司令员吕正操,率李天佑等人去营口设防,“拒敌于国门之外”。

    走到鞍山,被苏军截住,汽车也被扣下。

    李天佑在苏联吃过黑面包,会俄语。

    一番口舌,“老大哥”放行了,他们也不去了--山海关那边的“国门”已被突破了。

     从昆仑关到山海关 --战犯录之一 杜聿明是十一月八日到达山海关前的。

     正是国军被七师的“新式武器”打得晕头转向之际。

     十三军军长石觉说∶共军火力非常强大,且战术神妙。

    攻打沙河前,十分钟就将村落房屋尽数摧毁,一个连伤亡殆尽。

    这位抗战中有名的“逃跑将军”汤恩伯的心腹,建议杜聿明重新考虑是否攻打山海关。

     杜聿明接到的情报正好相反∶“山海关共军武器破烂,没有炮火。

    ”⑷杜聿明带领十三军团以上军官,和那个“伤亡殆尽”连的连长,亲去沙河前沿调查。

     这对杜聿明是不稀罕的。

    从抗战到内战,他经常亲临前线调查、指挥。

    一九四二年在缅甸,半夜三更,他驾着吉普闯过日军炮火封锁区,坐到同古前线堑壕里,向士兵和营连军官了解战况。

    他带过的部队都有这种作风,也没人敢唬他。

     那个连长是真懵了。

    问他哪个村庄被毁,他说北边一个。

    进村后,无一间房屋损坏。

    再问,就乱指一气。

     杜聿聿明决定:以13军为正面主攻,54师出九门口向共军侧后包围攻击;以52军25师为迂回部队,向山海关东攻击前进。

    截断共军后路。

     其余为预备队,随战况推移向山海关推进。

     他成功了。

     一列载着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的火车从秦皇岛驶来。

    被成功鼓舞着的杜聿明,坐在他那节卧室、餐厅兼指挥所的车厢里,用那双因熬夜太多而充血的眼睛,望着掠窗而过的站牌:山海关、绥中、兴城、锦西…… 那清一式的站牌,那随处可见的深蓝色“仁丹”广告,那初冬冷淡的阳光下宁静的河流,那背阴处覆盖着薄雪的山岭,化作军用地图上交叉纵横的曲线和指纹似的等高线,化作象征城市的大小不一的圆圈,化作覆满大地的黄绿色军服,化作像血一样的火和像火一样的血,化作高脚杯和“青天白日”,“云麾”勋章悦耳的碰撞声。

     他陶醉了。

     他不知道林彪也正在向锦州走来。

     但他知道他迟早是要碰撞的。

     他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共产党将军的份量,他就是冲这种份量来的。

     “米脂婆姨绥德汉”。

    不知米脂出过多少美女,也不知绥德出过多少好汉。

    但杜聿明这位男子汉出自米脂而不是绥德,却是无疑的。

     如今舞台、银幕和一荧光屏上男子汉很多,而且大都锋芒毕露,一览无余。

    有的甚至洋人不洋人,国人不国人,像个莫名其妙的天外来客。

    个头中等偏上,脸膛方方正正的杜聿明,在军服笔挺,马刺丁当的将军丛中,与众不同的,也许就是那种内在的传统的儒将风度。

    连那位张牙舞爪的卡夫东,也称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⑸杜聿明的男子汉气概,表现在他的业绩上。

     一九三三年一月,日军占领山海关后,分兵三路进攻热河。

    十七军二十五师,就是此刻杜聿明麾下的五十二军二十五师,从蚌埠赶到古北口阻击日军。

    穿着草鞋的南方籍官兵,在腊月的冰天雪地中与日军的飞机大炮对垒。

    师长负伤了,副师长杜聿明代理指挥。

    激战三昼夜,二十五师伤亡四千余人,日军伤亡二千多。

     这不是一次胜仗,就象后来远征缅甸退走野人山一样。

    他是负者,也是英雄,悲壮的英雄,历尽万难而万难不屈的铮铮男子汉。

     不过,使他建立功名的,毕竟还是一九三九年底的桂南昆仑关大捷。

     当时,杜聿明是中国唯一的机械化军五军军长,对手是曾经参加过南口、忻口、太原、台儿庄、广州战役的坂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

    激战十余天,昆仑关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日军炮弹纷纷落在指挥所附近,几次在杜聿明身边爆炸。

    他抖落地图上的泥土,拭去望远镜上的烟尘,眉头不皱。

     谁都知道,这个坂垣师团也吃过林彪的苦头。

     不用仔细观察,就会挺有趣地发现,做为统兵几十万的将军和东北内战的一对对手,杜聿明和林彪有许多相似之处。

     都是黄埔毕业。

    都被称为儒将。

    都是各自领袖的爱将。

    都是抗战名将。

    连抗战中建立功名的地方也那么相象,一个叫昆仑关,一个叫平型关。

     平型关和昆仑关都是进攻战。

    林彪是占据有利地势打埋伏,一个冲锋压下去,是战略和战术上的出其不意,打的是巧仗。

    杜聿明是仰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昆仑关,是实打实,硬碰硬的攻坚。

    对手同样是号称“钢军”的坂垣师团,林彪攻的是21旅团辎重队和后卫部队,杜聿明攻击的是12旅团主力。

    战果也不相同。

    平型关歼敌1千多人,昆仑关歼敌4千多人,旅团长也被击毙。

    但是,平型关战斗中的土八路,装备根本无法和杜聿明的机械化相比。

    而且,平型关战斗是在中国军队节节败退时爆响的一曲凯歌,其敢打必胜的男子汉气概,坚定全中国人民的抗意志和信心,都是非同一般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是武林中的话,论的是武功,而不是将才。

    如果真要比较这两位抗战名将的优劣高下,或许还真的需要他们比试一下。

     果真有这一天,那就不仅是他们的不幸,更是全民族的悲哀了。

     这一天果真有了。

     “我有一个根本意见” --4A电报⑹之一 历史已经证明,这一段是至关紧要的。

     林彪用并不需要多少天才,却是少不得的意志、胆略和果断,写下了黑土地内战序幕揭开后的第一笔。

     “一战解决问题”11月19日上午,两辆灰绿色,长鼻子像生了癞疮似的剥落许多漆皮,如今在全世界的博物馆都难见到的日本老式汽车,“吭吭哧哧”地从设在三经街的东北人民自治军总部门前启动了,“吭吭哧哧”驶出了沈阳的“洋灰马路”,拐上通往辽西的“电道”(日本人在东北修了许多公路,老百姓称之为“电道”,形容其平坦、快。

    柏油路则称之为“洋灰马路”……今天一些老人还这么叫)。

     前面一辆敞篷的,坐的是警卫人员。

    后面一辆带篷的,车厢里是以李作鹏为首的参谋人员,还有林彪的秘书季中权。

     林彪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

     他戴顶钉着两个扣子的灰布军帽,裹件日本黄呢大衣,倚在靠背上。

     对窗外本来就没有什么看头的结了层白霜的大地,他似乎全无兴趣,对车身的颠簸好像也无动于衷,两道给人印象深刻的浓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似睁不睁,这是一张瘦削、清秀、白净,看上去要比39岁的实际年龄小几岁的脸。

    这是一张看上去城府很深,使人难以捉摸的脸。

    这是一张若不是他的名字,人们也会认为是平淡无奇的脸。

    这是一张如今35岁以上的人都是非常熟悉,也非常讨厌、,可以使孩子想到大灰狼,使大人想起中国历史上所有丑角的脸--简直就是面目狰狞! 那时候,人们可不觉得讨厌,更谈不上狰狞。

     谈到这张脸,在黑土地上与这个人打过交道的老人,有的说“亲切”,有的说“严肃”,有的说“令人肃然起敬”,有的说“也看不出什么”。

     谈到这个人,有的说他“不像个将军”,有的说他“更像个学生”,有的说他“就像个大姑娘似的”。

     一位老人说他第一次见到林彪,是在第一次反“围剿”前。

    他是红3军的,林彪是红4军的一个师长,都驻在吉安东部一个镇子里。

    一天有人说林师长做报告,他跑去一看,站在讲台上的怎么是个孩子呀?!一口湖北话,挺尖、挺细,一字一句的,把“日本”叫“二本”。

    他也听不明白,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一句话:这么个清清瘦瘦的孩子,怎么能当师长呢? 曾担任过国务院卫生部副部长,现在是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副主席的季中权老人说,林彪一天24小时除了睡着了,脑子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总是在思考问题。

     此刻,车轮在转,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也在转,直到两辆长鼻子汽车的车轮不转了,他脑子里的车轱辘还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