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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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歌闭上眼睛,冰冷的茶盏紧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衬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暖气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可以向爹撒娇。

     如果她知道。

     为什么,一切这样突然……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缩着,整个人仿佛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果,她变成一个孩子。

     爹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竹林中有响动! 她腾地跳起来,膝盖撞到了旁边的石凳,她顾不得尖锐的疼痛,大惊地回过头,眼睛刹时明亮得可怕,象有千万只火把在燃烧! 爹! 带着哭声的呼喊卡在喉咙里……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战枫。

     深蓝的布衣,幽暗的宝石,在飒飒的竹风中,他浓黑的卷发闪着幽蓝的光泽。

    他望着如歌,离她有七八步的距离,眼中有一种隐隐闪动的感情,却看不大清楚。

     见到如歌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热地望着他,然后光芒熄灭…… 他的双手骤然握紧。

     如歌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你来了。

    ” 战枫道:“是。

    ” “有什么事情吗?” “已经得到了证实,江南霹雳门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师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 “怎样证实的?” “霹雳门专管制作火器的风长老承认了。

    ” “风白局?” “是。

    ” 如歌又是一阵咳嗽。

     “风白局不是在两个月前已被逐出霹雳门了吗?”一个被驱逐的长老,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战枫凝注如歌,她咳出两颊病态的晕红。

     “是。

    ” 如歌待咳嗽轻些,抬起头来,望住他: “爹的死,确实是霹雳门所为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战枫的瞳孔渐渐缩紧。

     “你在怀疑我。

    ”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

     风,穿过竹林,竹叶飒飒而响。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盏冰凉。

     茶冰凉。

     她仰首正要饮下。

     战枫握住了她。

    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轻轻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病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伤身。

    ” 她和他许久未曾离得这样近。

     他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将茶盏放回石桌,然后微笑道:“不妨事的。

    多谢你关心。

    ” 疏远淡漠的口吻。

     战枫眼底的深蓝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轻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她笑着,静静瞅他,“难道我还会怀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说一个笑话,眼眸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战枫亦望住她。

     深蓝的身影倔强而孤独。

     如歌扶住额头,轻叹道:“霹雳门嫌疑最大。

    如果你确认是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战枫冷道:“彻底摧毁。

    ” 如歌笑了。

     “好。

    ” 她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我也决不会放过杀害爹的人。

    ” 接着,两人似乎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静默一会儿。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欢的茶具。

    她站起身子,对战枫道:“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 他点头。

     如歌的长发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惊人的单薄。

    凉风一吹,她禁不住又轻咳起来。

     忽然—— 战枫弯下腰,将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捡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脚步微微一慢。

     “大夫开的药方,要按时吃。

    ”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轻不可闻。

     竹林的风吹扬起她的裙角。

     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多谢。

    ” 她离开了竹林。

     战枫的身影在午后的寒风中,深蓝孤独。

     翌日,烈火山庄公告天下—— 江南霹雳门以秘制火器暗杀前庄主烈明镜,自此但凡继续与其有交往的门派均列为本庄之敌,且,霹雳门长期研制杀伤力惊人的火器,为害一方,其野心为武林安宁带来极大的隐患。

    故,烈火山庄提请江湖各门派一并携手清整霹雳门,重还武林安宁。

     此公告一出,天下无刀城率先响应。

     天下无刀城选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庄调遣。

     江南十八坞、水船帮、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积极响应,表示一切行动听由烈火山庄指挥。

     顷刻间。

     江湖中大变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辉。

     窗内一灯如豆。

     柔柔的火苗轻盈跳动,将纤细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墙上。

     如歌没有睡下。

     她披着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书,轻轻咳嗽着。

    她的脸庞日见消瘦,单薄的肩膀仿佛轻轻用手指一触就会碎掉。

     薰衣往暖香炉里多添些炭,轻声道:“还不睡吗?”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着书:“还早。

    ” “药吃了吗?”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药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药盅,道:“有些凉了,我重新热过再送来。

    ”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凉些也没有关系。

    ”反正她已经喝了许久的药,都未曾见好。

     薰衣没有让她喝,动作很轻柔,却很坚持: “药冷伤身。

    ” 如歌摇摇头。

     恍惚间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像的一句话…… …… ……“茶冷伤身。

    ”…… ……战枫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药盅,忽然脸上闪过抹奇特的神情: “我听丫鬟们暗地里说——” 如歌见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着问: “怎么?” 薰衣凝视她:“听说,这几天的药都是枫少爷亲手煎的。

    ” 如歌一怔,然后失笑:“乱讲,枫师兄那么忙。

    ” 薰衣轻轻皱眉:“其实,枫少爷他——” 屋门“呼”地一声被推开! 黄琮兴冲冲闯进来,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 黄琮喜得张口欲言,然而终于忍住,对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药碗吗?” 薰衣温婉道:“是。

    我先出去了。

    ” 她走后,将屋门轻轻关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神神秘秘的,还不快说!” 黄琮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几句。

     如歌大惊! 她立时站起来,瞪住黄琮,震惊到说不出话。

     寂静的月光。

     淡淡飘起少许夜雾。

     乳白的夜雾月光下袅袅如烟。

     几点星光。

     在夜空中温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吹扬。

     木轮椅上,一双修长略显苍白的手。

    那双手虽苍白,然而映着树林中洒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蕴。

     萤火虫飞闹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闭着眼睛。

     挺秀高洁的鼻梁,染着一路赶来的风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脚步声象又惊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来…… 他没有听见。

     依然闭着眼睛,轻皱的眉头象在思念某个心底最牵挂的人。

     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伤痛。

     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萤火虫“扑扑”飞起来! 一个雪白的人影风一般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里燃烧! “你——” 她紧紧地望着他,只觉胸口一片火烫,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怜惜: “我来晚了。

    ” 她竟然消瘦了那么多,两颊有着病态的晕红,嘴唇也有些干裂。

    她穿着素白的衣袍,鬓旁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的双眸那样依恋地望着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泪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脑袋: “风寒好些了吗?是否还咳嗽的厉害?” 她痴痴望着他: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南方与倭国的军队作战,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玉自寒凝视她: “不放心你。

    ” 这一句话。

     她的泪水流下来。

     从听说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压住,透不过气,无法呼吸。

    可是,在他身边,她不用扮成那样坚强。

    泪水淌过脸颊,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脸刺痛。

     她哭着,抓紧他的双手:“你知道吗,他们说爹死了。

    ”她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相信啊,怎么会那样突然就死去了呢?!离庄前,爹还是好好的,对我笑,那么疼我,怎么会一转眼就已经死去了呢?” 她的眼泪狂乱:“我一点也不相信!”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狂乱地盯紧他:“爹没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坛骨灰,为什么要说爹死了呢?!!他们都在骗人对不对?!” 她哭得咳起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轻拍她呛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颤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卧房、书房、竹林、湖边、小路、枫林……到处到处我都找了,可是……没有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