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案件总会结束,伤痛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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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该跟我们见面了,也许跟我们聊聊,还能帮助我们破案呢。

     我听着这些话都没毛病,合情合理,但我昨天傍晚跟他妈闲聊,言谈之间我感觉不到这个儿子和这个爹感情亲厚。

    即便上他爹那儿去,也是完成他妈交代的任务。

    就这他还说自己跟爹比跟妈亲? 我跟李昱刚说,你要是还没从他单位走,你走访他同事看看,别大张旗鼓的,旁敲侧击探探。

    李昱刚问咋了,我说你问问又不费事,我昨天上他们家,他妈没说他们父子关系特别好,不像他这般强调。

     得嘞。

    李昱刚把电话挂了。

     我给婷婷又去了电话,仍旧是关机。

    恐怕还没回国。

    微信我也给她发过,质问她房子的事儿,她压根儿没理。

    但现在她爸都疑似肺癌晚期了,我得跟她说这个情况啊,就硬着头皮又给她发了微信。

    房子的事儿你不想理我,你爸都这样儿了你总得露面了吧? 点点从学校出来,我给他系上安全带,拉着他去队上了。

    我这工作没完,让他自己挨家我也不放心,索性带单位去吧,他写作业,我忙我的。

     看着昨天我给杨教授太太整理的口供,再想想刚才李昱刚给我汇报的情况,有些东西合不上口。

     正琢磨,夏新亮的电话来了,他去南京见了死者的女儿,原话是—刘哥,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我们这么长时间跟这个家庭的接触里,反映出的是这一家夫妻和睦,儿女友爱,一家人和和美美。

    甭管杨教授在外是何种面貌,之于这个家,之于亲属,那简直是标准好男人。

    女儿的说辞却截然不同,她描述中的父亲,就是一副恶霸形象,长期家暴她母亲,对儿女虽不常动手却十分冷漠。

    女儿之所以放着北京那么多好学校不读偏偏去了南京,就是为了远离这个畸形的家庭。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是她对她母亲的看法。

     “我母亲这种人你是帮不了的,真的,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每次打她,她都不停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怎么惹他生气了,鼻青脸肿还在关心他吃没吃饭。

    没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那种可怖,但我从小看到大,我跟我哥多次劝母亲离婚,她却始终不离,明明这个男人糟透了,她却对他绝对服从。

    明明他不给她一点儿好脸儿,她也能热脸去贴冷屁股。

     “好不容易我爸搬走了,我妈还要带我去看他,听他的奚落,看他扬手就给我妈一巴掌。

    我说妈,你图什么呀,你不挣钱,可我跟我哥都长大了啊,我们能供养你啊!可她就是不听,她还替他辩解,说家家过日子还不都是这样,男人是顶梁柱,压力大。

    我说真要等到哪天他打死你吗?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不会的,他岁数越来越大了,打不动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我看不了,那我走。

    ” 我听着夏新亮发我的录音,像这样的控诉比比皆是。

    夏新亮尊重杨教授太太的意愿,并没有告诉女儿他的死讯,他是以女学生受到性骚扰为由对杨教授女儿提出了解情况。

     就这一点,她女儿是这么说的:“我不想替他遮掩,这不是空穴来风,我跟我妈亲眼看见过,我妈什么也没说,也让我不许说。

    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不行你们把他抓起来吧。

    他就是这么个人,他对待我妈非打即骂,他在学校里跟人通奸被抓,他骚扰女学生,他不是别的问题,他就是物化女性,从骨子里看不起女性,他这是病!得治!我学社会学,我也学习心理学,他真的有病。

    ” 夏新亮也旁敲侧击问了问杨教授儿子的情况,跟女儿说你哥工作忙,我们还没约上,你哥怎么看待你父亲? 女儿是这么说的:“我哥啊?我哥懦弱。

    他不敢跟我爸挣拧,他只会选择避而不见。

    他躲着他。

    ” 家庭和睦,夫妻交好,儿女友爱。

    如果杨教授的妻子不是存心说谎,那她就是长久以来麻痹自己对假想信以为真了,又或者丈夫命令她表现出应有的和睦形象,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么她是存心说谎吗?跟她面对面交流过的我觉得不是,她眼神里没有一丝闪躲。

     可悲吗?可悲!可叹吗?可叹!“呦,点点啊,写作业呢。

    ” 李昱刚回到队上,手里拎着盒饭,往桌上一搁,抱着点点举高高。

    点点咯咯笑,叫着李叔叔。

     “你还带饭了?” “我估计你俩还没吃,就买了。

    一块儿吃呗。

    跟你说,我这儿有点儿情况。

    你让我去走访走访他同事还真对了。

    ” 我给点点放上动画片儿掰好筷子,回来跟李昱刚扎一起吃饭。

     李昱刚走访了几个杨教授儿子的同事,侧面去了解这个人。

    他跟单位一个同事曾经说过,他交了一个女朋友,说他没地方住,想跟他爸爸妈妈商量,让他爸住独居来,他带着他妈、他妹妹住两居的,他爸不让。

    另外一个同事说平常他们聊天时,他说过他爸不好。

    怎么不好?老欺负他妈。

     “他跟他同事表达了愤怒?”“不愤怒,很平常的聊天。

    ” “这倒是符合他妈跟他妹说的他的性格。

    典型的敢怒不敢言。

    ”“夏新亮那边儿有反馈了?” “你进来时候我正听录音。

    ”“怎么一个情况?” “你一会儿吃完饭可以听听。

    他妹说他爸家暴。

    ” “嚯!你别说,还挺典型的。

    越是装和睦的,家里事儿越乱。

    那这么说,这儿子有动机啊。

    ” 我夹了块排骨,肋排,给点点拿过去了。

    他爱吃这个。

     “因为房子,房子绝对是北京的死穴,刘哥您看第三调解室就知道,天天都是为房子打架的,兄弟姐妹翻脸,儿子老子撕逼,比比皆是。

    他也有愤怒点,平时当爹的老打当妈的。

    两句话说不对付,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昱刚擦了擦嘴。

     “蔫儿人出豹子。

    是吧?”“嗯。

    ” “你一会儿整理整理儿子的口供,回头咱们搁一起都对对。

    ”“成!” 两份口供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

    儿子说的东西跟他妈说的很多不一样。

    他们说话,每个细节我们都是有记载的,那合不上口的东西就出来了。

    比如他妈说他跟他父亲有过矛盾:工作的矛盾、房子的矛盾。

    他却说我跟我爸的关系好着呢,比跟我妈关系好。

     欲盖弥彰。

     这就是对比出的结论。

     不好说好,这十分可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燕的男朋友,他毫不回避对杨教授的恨意,即便这人已经死了。

    哪怕表现出这恨意会让我们怀疑上他,他也不回避。

    这就叫问心无愧吧。

     转天,我送了点点去上学,又接上他姥姥姥爷去了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婷婷回了我的微信。

    她说她在外地。

    我说你回来吧,别的都先放一边儿,老头儿的事儿重要,你得回来,你做闺女的你不能不在。

    她就回了我俩字—好吧。

     因为家里有事,对杨教授儿子的跟进我就交给了李昱刚,夏新亮这就回来了,回来可以一起。

    注意掌握证据,不要打草惊蛇。

    目前,他就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了。

    这 个可能性看起来比较荒唐,似乎也有点儿仓促,赵大力讲话:你们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啊,可别弄冤案出来。

     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

    当我们排除了一切可能,有时,荒唐却成为了最终的真相。

    老爷子当时就给留院了,病情危重。

    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啊,说我就腿疼,就这也住院?我说您不是还咳嗽嘛,留院细致查查也是好的。

    其实他已经是晚期了,肺癌这个东西,早期特别容易忽视,一般发现的时候,都是中晚期了。

    而一旦到了晚期,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

     他的病情还是由医生给老太太说明的,一是人家专业,二是我作为女婿,这话我不好说。

    老太太知道这事儿之后倒是平静得很,就反复问我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我说您也别着急,我跟婷婷联系上了,她这就回来。

    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太激动了—这个不孝女!我打死她!准是她给她爸气的!我说您快别这么说,这年纪大了,病找人。

     老太太梗着脖子骂:你是不知道!她这要离婚,又玩儿失踪,家也不回,孩子也不管,她爸给气坏了,成天骂,不是她给气的,是谁给气的!好好一个人,身体硬朗着呢,怎么能一下儿就这样了!我说您别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咱给老爷子看病,您说是不是?咱得奔好了看,您情绪激动,老爷子情绪也激动,对病情没好处。

     婷婷隔天就出现了,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看着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她比从前还好看,透出一股少女感,穿衣打扮也十分入流,全不似往日家庭妇女的形象。

    她来了就让我走,说她家的事跟我没关系,让我少掺和。

    我说你这不是较劲嘛,暂且不说咱俩还没离婚呢,就算是离了,我也是叫爸叫妈的人,我不可能不管。

     她说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告诉你刘子承,房子我是卖了,卖房子也是告诉你,我铁了心要跟你离,你或者跟我离,或者等我起诉你。

    我也有点儿上火,我说你还起诉我,你起诉我什么,我跟外头找人了?她跟我咆哮:你就尽不到做丈夫的义务!你成天破案成天在外头飘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没法儿跟你过! 最终,我们的争吵是老爷子的一巴掌画下的句点。

    他从病房出来了,劈手给了婷婷一巴掌,怒吼:我活一天,你就甭想离!你这他妈是失心疯了!吼完剧烈咳嗽了起来。

     后来我把老爷子扶回去,也不好再待了,怕老爷子更上火,就从医院走了。

    临走老太太拉着我说了好多赔不是的话,我说您别说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爸的病咱们踏踏实实治,其他都再说。

    我先回避回避,晚上我再来看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