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仉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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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运动也扑向了仉仉,文采看见了大字报对仉仉的讨伐。

    党委机关的各种层级会议与文件已经与他无缘,他担心仉仉的命运,他无处可以打听,他干着急。

     这完全不合逻辑,如果仉仉有什么麻烦,还用问吗?是他给仉仉找上的。

    而后来,他却想,他没有用自己的创作笔记本加害仉仉。

    这个逻辑就像是说他没有杀人,因为,他已杀过了。

     媳妇做主,他写下了对仉仉的揭发,他认识到仉仉与他谈的关于外国文学的香气(原话是气味,揭露时他给改成了香气)的话,是为了腐蚀他,蜕变他,是代表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反动派来争夺他的。

     从外国文学的毒害一直发展到他的名字,见多识广的同事认为他改名文采是别有用心,是为四川的恶霸地主刘文彩翻案。

    改名的事是他检讨中自己交代的。

    但是他一直没有交代他把自己的文学创作本本寄给了仉仉。

    他为此心如煎熬。

    不是他不老实,而是他怕给仉仉找麻烦。

     对,媳妇帮助他想出了一个伟大的说法:仉仉客观上是来自西柏林黑窝子的间谍。

     他受到了留党察看两年处分。

    他的家乡,他的组织,他的老革命经历与他的媳妇救了他。

    他的媳妇已经担任村里的妇女队长。

    李文采一摊糊涂糨糊,媳妇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媳妇在最困难的时期来到城市,不容分说地接管了对于李文采的路线掌管与命运决断,然后一切走上了正轨:“出人,出(或不出)书,走正路。

    ” 最后,他算是过了关,明确了他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幸福得涕泪横流。

     房间很深,两扇窗户又正对着一条夹在高楼之间的小巷子,这时房里便已经光线晦暗…… …… 那些年的许多事都忘记了……后来,后来,在好多个后来以后,他见人只知道背诵: 五十多年过去了,快一个甲子。

    他孪生龙凤胎一儿一女,都已经事业有成,生儿育女,收入颇丰。

    他媳妇“文革”结束以后也饱享了小康的人生之乐与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只是年前开始出现了间歇性脑软化,发展极快,一年后已经基本上进入迟钝状态。

     糊涂的是,他事后无法分辨是不是在“帮助会”上他交代过,说他卑鄙地想着要奸淫仉仉……太恐怖也太惊人。

    更惊人的是,他可能不可能,硬是检举了仉仉的间谍嫌疑。

     李文采“文革”结束后到一个国有工厂当了一回党委副书记,光荣离休。

    他随女儿自费旅游去了趟维也纳,参观了当年两个阵营交换被俘间谍,并且常常进行外汇黑市与毒品交易的古德如甫咖啡馆,小小的咖啡馆在一区米西巷一号。

    然后是凯文登大街,那条街很宽大,卖最新款的银器与路易·威登箱包的专卖店吸引了许多游客。

    而巴宝莉专卖店的橱窗里悬挂着的西服,牛气冲天,每件衣服申明,版权所有,只做此一件。

    商品和男女游人,都散发出高级香料与特级防腐剂的气息。

    他在那里伫立了二十多分钟,想不清楚他这一生的经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有点乱。

    莫非他又要犯晕眩病?他扶着墙,闭了会儿眼睛。

     开始露馅的无非是他购买的大量外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