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仉 第二章

关灯
书籍。

    他在朗诵会上的突然晕趴也令领导好生奇怪。

    大家一致认为他是忘了本,他自己也坚信自己是忘了本。

    他的家乡再也不会出他这样的人,他的同事里再也没有这样的人,约翰·克利斯朵夫也不是他这样的人。

    总之,他每况愈下,他频频在组织生活会上被“帮助”。

    而到了后来大的政治运动闹起来,他犯了更大的病,更大的错误,更大的糊里巴涂。

    他接受了所有令人涕泪横流的帮助。

    他的检讨发言胜过了托尔斯泰的自省忏悔。

     除了维也纳,他还去了在那里拍摄了莫扎特家乡萨尔茨堡与山城因斯布鲁克。

    敢情奥地利的湖泊比他的家乡还多。

     三天后,他又给仉仉发了一封长信,深责自己是一个叛徒。

    他连署名的勇气也在最后一分钟失去了。

    他画了一只兔子。

     只是在老同学的聚会上,他看到了当年外语学院同班同学中的科学院院士、博士生导师、驻外大使、公使、参赞、合资企业董事长、局长级干部,还有一位是政治新星的父亲。

    他略显黯然地说一句:“我是一事无成两鬓白啊。

    ”然后所有的同学都来说服他,让他认识到他是全中国最最幸福的一个。

    他苦笑着。

    在聚会结束的时候,他承认,其实他挺好,平安,健康,阖家团圆。

    离休老干部,上上下下,都冲着他“送温暖”。

     第二天一早,他去邮局挂号寄出了笔记本,给仉仉。

    回来,他到医务室,他的体温四十一摄氏度。

     这一年他已经七十九岁。

    刚离休的那年他天天坐着公交车去爬山,带着行军壶去山泉打长命仙水。

    后来改成了遛湖、喂鱼又喂鸥。

    后来改成小区散步,买包子。

    后来改成拄着藤杖挪动。

     他回到自己的单身汉双人宿舍,同舍人这天没有回来,他构思了一番,他写了一夜,一不做二不休,他虽然没有提名字,他在高级笔记本上写了一封给仉仉的信,他相信这封信的汹涌超过了大湖里的波浪,大浪没过了元代的石桥。

    他写得比歌德也比福楼拜还比泰戈尔好。

     这个礼拜天刮起大风,但是天晴朗得爱死人,因为是深秋,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初冬,今天立冬。

    柳条刮得大把大把地横在了空中。

    杨树上的黄叶纷纷飘扬起舞。

    他悄然觉得,再没有几天树木就会变得光秃秃、瘦棱棱,一片茫然。

     他在那个刮大风的礼拜天,在金色头颅带来的不安中,怀着对于春夏秋季节的恋恋不舍,慌慌乱乱地去到了大湖公园。

    其实是小小的湖。

    小湖里翻滚着大浪,他想起鲁滨孙、哥伦布与麦哲伦的航海。

    大浪使他走在公园的石径上,也感觉到了地表的起伏。

    夕阳使桥洞明暗庄严分明峻厉。

    西风使头发与柳条一样地不胜灵感,不胜胡思乱想,以及四季风雨,喜怒悲欢。

    寒冷与衣衫褴褛使青春年华屈辱莫名。

    游人瑟缩着零零散散,树叶不知道何方是归宿。

    李文采想了想是不是应该跳到波浪翻滚的湖水里去,那就更是彻头彻尾的叛变了。

    他在波涛的大浪边一坐坐了五个小时,直到公园管理人员将他驱逐。

     这天早晨欲醒未醒的时候,他梦中看到的是一张老式胶木唱片,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怕过于干燥,他往微波炉里加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