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留不住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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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不过她好像并不是特别关心你呢。

    ” 其实来这里之前,孟澜曾假想过无数种沈世尧可能的反应,唯一没料到的是,他竟然如此冷静,甚至是,冷漠。

     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过了很久,才起身拉开门:“讲完了吗?讲完了慢走不送。

    ” “沈世尧!”孟澜被他气得不轻,猛地从沙发上起身,“你是冷血还是变态?世朝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紧张不生气,没什么想说的吗?” “哦,倒有一件事要说,”沈世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再次看向她,“世朝和你的合约正式终止,理由你知道。

    作为最后的礼貌,我不会对外公开你的所作所为。

    ” “你没有证据。

    ”孟澜渐渐笑了,“好了,我也不是彻底的笨蛋,今天来,也无非是想看看你受打击的样子。

    但是我好失望啊,沈世尧,你任何时候都这么冷静,会让我觉得做这么多,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无聊的事了,因为那样的话,我看上去就太可怜了。

    ” “再见了,沈世尧,”孟澜走出门,重新戴上墨镜,“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 孟澜走后,沈世尧盯着桌上的那只空杯呆滞了很久。

     其实他不是遇见什么人都冷静,只是孟澜不是她。

     去超市买了简单的食材,陆路回到暂时租住的地方。

     房子不新,但胜在靠近海边,又有独立淋浴,作为孕妇的她生活起来会比较便捷。

     她本来是想留在巴黎的,但在那边的酒店住了三天,某天清晨醒过来,她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来戛纳。

     所以她来了。

     其实找到这间房没多久,她的签证就已经快到期了。

    好在房主是个华人,没有过分为难她,但却也只答应短租,租期结束后,陆路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搬去哪里。

     可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她人生最坏的时候,众叛亲离的时候,她也撑了过来。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即将降生的生命在陪伴她,她并不孤单。

     说来奇怪,在此之前,她对做母亲这件事毫无想法,甚至一度觉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但如今,她的内心反倒平静下来,觉得能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把饭煮上,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晒好,她坐在狭窄的阳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滩。

     虽不是旺季,但作为旅游胜地,这里永远充满着快乐的旅人。

     她虽然离那些快乐的人们很远,但却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那些携裹着海风腥甜的幸福气息。

     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闭上眼睛。

     在风停之前,就先打个盹吧,而要能做一场梦的话,也是很好的。

     如果梦里能见到他,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她肯定,不会是那句该死的“再见。

    ” 因为,她也很舍不得他啊,所以才会飞机起飞的那刻,止不住簌簌的眼泪。

     隔天上午,陆路按照一早的计划,打车去附近的一家私立医院产检。

     其实她非常忐忑,她的旅行签证即将到期,又不清楚这边做产检需要出具些什么证明,所以即便到了地方,也不敢贸然去询问。

     陆路来来回回在大厅走了好久,久到路过的人都开始以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心里发虚,低头想要离开,一个久远却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忽然叫住她:“……Lulu?” 慌乱中她回头,便发现一年前那位替孟澜看诊过的医生Richard,正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是Lulu,陆小姐没错吧?” 他的惊喜溢于言表,中文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但不知怎么的,陆路却松了口气。

     陆路的法语只够日常基础表达,不够交流眼下的情况,所以两人只能换英语。

     Richard将她带去一旁的休息区,仔细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后,笑道:“放心,今天我会帮你安排好接受检查,你不必担心。

    ” 陆路却隐隐感到不安:“我……已经辞职了,不再是Cindy姐的下属。

    ” Richard一愣,旋即大笑,竟讲了一句中文:“四海之内皆兄弟。

    ” 陆路傻眼,这句话用在这里怎么听怎么奇怪,但她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只好不断道谢。

     Richard摆手,连说不客气。

    陆路这才算安心,狠狠吁了口气,却渐渐感到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Lulu……?”Richard发现了她的异样,叫她的名字。

     她想要回答,却难以发声,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慢慢地,她竟整个人滑向Richard,失去了意识。

     睁眼时陆路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地方,她紧张得四下张望,就看见坐在旁边打盹的Richard。

     她挣扎着想要起床,可七个月大的肚皮,令她稍微动一动,就可以惊动到旁边的人。

     Richard揉着惺忪的眼睛,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 原来昏倒是因为身体劳累和精神压力太大。

     见她已然无恙,Richard很快进入到医生的角色,语气严厉地向她解释了今天情况的严重性,末了对她强调:“接下来的两个月很关键,你必须静养。

    ” 他的专业令陆路惊讶,过了很久,才喃喃道:“你怎么对怀孕的事这么清楚……” Richard一愣,摸了摸头:“呃,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是妇产科医生?” 陆路摇头。

     Richard讪笑:“那现在讲,应该也不算太迟。

    ” 当晚在Richard的坚持下,陆路借宿在他的客房。

     “太晚了,我应该送你回去,但我明天有早班,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希望你理解。

    ” Richard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陆路知道他是好意。

    并且从这里回去路途遥远,矫情拒绝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多不便,想了想,也就应承下来。

     洗过澡,她推开阳台的门想透透气。

     这里不临海,没有呜呜的海风作祟,夜晚也就显得格外宁静。

     天上有星,零零落落,像撒在青瓷盘里的葡萄籽。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和沈世尧在农家乐楼顶发呆的一夜。

     说起来,他们没看成星星,也没看成月亮,但当时她心中,却有一种怅惘的快乐,像酸溜溜的硬糖,外面裹着一层甜甜的糖霜。

     那时她想了些什么,就跟这头顶寥落的星光一样,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她如今再回味,余下的也只有什么都尝尽后,若有似无的苦涩。

     隔天下班后,Richard第一时间载接受完产检的陆路回她住的地方。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刚和Richard告别,还没有进门,房主却已将她的行李整理好,拿到门口。

     “Lulu,”房主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们考虑过了,你的房间还有三天到期,我会将钱退还给你,再另补偿你一周的租金,这间房子,我们不能租给你了。

    ” “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啦,你的签证快到期是一方面,而且单身孕妇的话,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很难办的……” 房东人很实在,也看得出是心意已决。

    陆路沉默。

     过了一阵,她才伸手接过行李箱,将拉杆拉出来,向房东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 拿着退回的钱,拖着笨重的行李,陆路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

    走了几步,她惊讶地发现,Richard的车居然还没走。

     Richard很快发现她,连忙打开车门下车,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房子到期了。

    ”她垂头,海风将她的短发拂乱,她忘了去捋,只怔怔盯着自己的肚子。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话,她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她有了他,这个小家伙,她该怎么办。

     她忽然脆弱得想哭。

     “上车!”迷茫中,Richard已抢过她手中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先去我那里休息,我说过,现在你需要静养。

    如果你接下来需要找房子,我也可以帮忙。

    ” 陆路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Richard不得不走过来拉她。

    被拉着走了好几步,陆路才总算回神。

    她的声音很小,却饱含着浓浓的鼻音:“Richard,你知道吧,我现在应该其实拒绝你的好意……但是,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 说完,她低头咬住嘴唇,直到下唇被牙齿勒出深深的印记。

     两人沉默地回到车上,Richard想要发动车子,陆路却突然开口:“等一下好不好,我想坐一会儿。

    ” 然后Richard就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抽泣起来。

     他很久没见过女人哭,尤其是哭成这样的。

    她仿佛是知道哭泣对胎儿不好,所以格外隐忍,但一抖一抖的肩膀却将她的情绪出卖。

     Richard愣怔了好一阵,说:“偶尔哭一次,不会影响孩子的。

    ” 听罢,她终于号啕大哭。

     依稀过了很久,傍晚的夕阳都缓缓滑落,海水和云朵也被染成了金红色。

    陆路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帮我,”陆路看着Richard的眼睛,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报答你。

    但等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会尽力。

    ” 她笑了一下,眼底的泪水还没有干。

     Richard忽然觉得胸口一滞,良久,答非所问:“以后叫我彭俊吧。

    ” “嗯,好。

    ”她点头。

     末了,彭俊又将目光转向她,语气迟疑:“还有,我能问,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吗?” 陆路不说话。

     彭俊顿了顿,发动引擎:“OK,到你觉得想说的时候,又或者永远不想说,都没有关系。

    你只需要记得,我愿意帮助你,而你只需要安心休养,就够了。

    ” 就这样在彭俊的房子住下,一住大半个月。

     她的签证到期,他想办法帮她搞定。

    她请求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在这里,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陆路偶尔恍惚地想,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的好运气。

     而她真的很希望为他做点什么,聊表谢意。

     只是她挺着大肚子,家务通通力不从心,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在他下班回来后,为他煮一顿中式晚饭。

     彭俊很少吃到中餐,所以觉得神奇又新鲜。

     晚饭后他陪她散步,说适度的运动对顺产有帮助。

    她很听话地跟在他身旁,从童年趣事说到即将诞生的孩子,彭俊的脚步忽然停下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 她仰头看他,神情中有迷茫,更多是紧张。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很多时候,女人都有预感。

     “我要离开戛纳去普罗旺斯了。

    ”果不其然,彭俊丢给她一个重磅消息。

     “嗯,为什么?”她看着她,眼中没有波澜,语气也很平静,彭俊却反倒觉得这样的她显得楚楚可怜。

     “原本说要调去那边的医生忽然反悔不去了,医院问我有没有兴趣,我个人很喜欢那边,而且那里很安静……”他顿了顿,“或许更适合迎接一个新的生命。

    ” 她张了张嘴,那模样看上去很傻。

     “所以我想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如果不愿意的话,那留在戛纳也是不错的。

    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 那个夜晚,陆路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怀孕后她很少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略微浮肿的脸,多少有些陌生。

     时隔那么久,她再度听到那四个字。

     普罗旺斯,她曾经多么向往的地方,装满她爱情梦想的地方,却也是她梦碎的地方。

     她曾以为她今生都不会再去那里,然而此刻她想得最多的却是,彭俊大概是对的,那里的环境更适合她腹中的新生命。

     而如果赶得及的话,她还可以带他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思及此,陆路不禁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变了。

    像亿万年前的大海最终蜕变为陆地,曾经称霸地球的恐龙终究沦为化石,日升月落后,许多生命中曾以为的不朽,也无非化作一缕轻烟般的唏嘘。

     生命中那么痛那么痛的伤口,终会结痂痊愈。

     那么,终有一日,沈世尧也会放弃寻找她的吧,他会有新的生活。

    而只要她记得就好,她觉得感谢就好。

     感谢瑞士的风雪中,他们分享过那么短暂却美好的一瞬。

     感谢他,留给自己这个甜蜜的错误。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独自走下去。

     那个夜晚,彭俊站在阳台上抽烟。

     自从陆路搬进这栋房子,他为了她们母子的健康考虑,开始戒烟。

     但当他带着私心、却理直气壮地向陆路提出那个建议后,他忽然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香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能让他感到镇定。

    而阳台通风很好,非常适合一时的松懈。

     他想起今天傍晚,他跟她说的话,在那些看似冠丽堂皇的理由背后,他有一句话,拼命压抑住没有开口。

    他其实很想对她说,Lulu,你知道吗?世界上是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

     还记得一年前,她离开戛纳后,他曾经找过Cindy要她的电话号码。

     “很奇怪好不好,而且你们一点都不合适。

    ”他记得Cindy当时是这样吐槽他的。

     而他没办法反驳她。

     他们见面的场合确实非常尴尬,完全不适合罗曼蒂克的一见钟情。

    但有些事,却是真的没有预兆也没有理由的。

    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会为谁心动。

     而就算有千百种不可以的理由,你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一颗心。

     但身为成年人,你却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

     比如彭俊就做到了,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按那个号码。

     直到上半年的某一天,Cindy突然打来电话,说会过来法国,要请他喝酒。

     问她如此突然到访的理由,她笑得很坏:“嘿嘿,因为你一见钟情的小姐,要结婚喽。

    ” 他一时哑口无言。

     很多东西,一念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了。

     他虽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