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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忧虑的事,他总认为我很奢侈。

    我想你并不是很了解,那边的生活跟他在家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根本无法适应——噢,上帝,我怎么能责备他呢?——我知道他内心深处非常讨厌我们相识之前我所不得已过的那种生活,那些可怕的债务,他全部还清了。

    ”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不再紧张。

    我的急中生智获得了成功,这使得她同我说话时不再存有戒备。

     “刚开始几个月他很大方,”她说,“菲利普,你想象不到那意味着什么,我终于能有了可依靠的人,令我更加欣喜的是,我找到了我能爱的人,假如我想要世上任何东西,他也会给我。

    那就是为什么当他生病时⋯⋯”她突然不说了,眼中充满了不安和忧虑,“那就是为什么他的变化会令人难以理解。

    ” “你是说,”我说,“他不再慷慨了吗?” “不,他还是很大方,”她说,“但不是相同的做法,他会给我买很多东西,礼物、珠宝,从某种程度来说,几乎像是在考验我,我说不清。

    但如果我向他张口要钱,用作家里的一些小开支,花一些我们非花不可的钱——他不会给我钱,而是用一种奇怪的怀疑的目光看我。

    他会问我为什么要钱,问我打算怎么花,是不是把钱给别人⋯⋯最终我不得不去找瑞纳提,菲利普,我不得不去向瑞纳提要钱给仆人付工资。

    ” 她又一次停下来,看着我。

     “安布鲁斯发觉了吗?”我问道。

     “是的,”她说,“他从来就没把瑞纳提放在眼里,记得我对你说过的。

    但是安布鲁斯知道我去找瑞纳提要钱时⋯⋯就完了。

    他无法容忍瑞纳提再来别墅。

    菲利普,你简直难以相信,我不得不在安布鲁斯休息时,偷偷摸摸地去找瑞纳提,为的是给家里弄点钱来。

    ”她突然比画着站了起来。

     “噢,上帝,”她说,“我并不想把什么都告诉你。

    ”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外面的大雨。

     “为什么不呢?”我问道。

     “因为我希望他在你心目中,永远都是他在这里时的样子,”她说,“你有他在这屋里的印象,他便是你的安布鲁斯,就到那为止。

    最后那几个月是属于我的,我不想任何人与我共有,尤其是你。

    ” 我不想与她共有,我希望她能一点一点把过去淡忘。

     “你知道怎么了吗?”她说着从窗口转过身来望着我,“我们打开楼上那房间里的箱子就错了。

    箱子本该原封不动的,我们错就错在动了他的东西。

    当我一打开箱子看到他的晨衣和拖鞋时,我就感到错了,我们开启了某种本来深藏的东西,某种心酸的情感。

    ”她的脸变得苍白,手紧紧攥在一起。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说,“你扔进火里烧掉的那些信件,我尽力不去想它们,而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打开了那些箱子,就好比我又把这些信重读了一遍。

    ” 我站起来,背靠火炉站着。

    看她在屋里踱来踱去,我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在信中说我在监视他,”她接着说,“当然我要监视他,他跟自己过不去,伤害自己。

    瑞纳提要我找些修道院的修女来帮我,但我不想这么做,假如我那么做了,安布鲁斯肯定会说她们是我找来监视他的,他什么人也信不过。

    医生都很好,很耐心,但他不愿见医生。

    他要我把仆人一个一个地辞掉,最后只有吉普西留了下来。

    他信任他,说他有狗一般忠实的目光⋯⋯” 她打住话,背过身去。

    我想起了别墅大门口仆人房出来的那个仆人,想起了他想替我分担痛苦的样子。

    奇怪的是安布鲁斯也像我一样信任那双诚实可靠的眼睛,虽然我只见过那仆人一面。

     “现在没必要再谈论那些事了,”我对她说,“这对安布鲁斯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折磨你,至于我自己,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与我毫不相干。

    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也已经被遗忘了。

    别墅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你的家。

    你嫁给了安布鲁斯,这里才是你的家。

    ”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有时候,”她慢条斯理地说,“你和他相像得让我觉得可怕,你的双眼,带有和他相同的神情,望着我的时候,我好像觉得他根本就没死,经历过的一切还要再经历一次。

    我再也受不了那种猜测,那份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我。

    ” 她说话的时候,我头脑里显现出一幅十分清晰的桑格莱提别墅的画面。

    我看到了那个小庭院,那里的金链花树好似阳春三月绽放的黄色花朵,我看见安布鲁斯正坐在椅子上,身边放着他的拐杖。

    我又感受到了那个地方整个环境的幽静,闻到了空气中的霉味,看见了滴水的喷泉,而且从上面阳台俯视的女人不再是虚构的人物,而是瑞秋,她那目光充满了悲痛和祈求。

    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苍老,熟谙世事,而且充满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新的力量。

    我向她伸出双手。

     “过来,瑞秋。

    ”我说。

     她从那边走到我跟前,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在这间屋里不会有心酸感,”我对她说,“这屋是我的,心酸已随死人而去。

    那些衣服都被收拾走了,不再与我们有任何牵连。

    从今往后,安布鲁斯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和在我心目中的一样,我们会把他那顶旧帽子放在大厅里的高背椅上,把那根拐杖和其他东西一起放在架上。

    你现在就像他和我一样属于这里,我们三个共同构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她抬头看着我,手没有收回去。

     “明白。

    ”她说。

     我感到出奇地激动,似乎我的全部言行都早有准备和计划好的。

    同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某个黑暗的地方传来,“此刻永不再来,永不⋯⋯永不⋯⋯”我们就那么握着对方的手站着。

    她对我说:“菲利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曾记得早上她哭着扑进了我的怀里,我用双臂拥着她,好一阵,我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

    我想再来一次,这种愿望比对任何东西的愿望都强烈。

    可今晚她并没有哭,她没有过来,没把头贴近我的前胸,她只拉着我的手,站在那儿。

     “我对你并不好,”我说,“我只想让你开心。

    ” 她走开去,拿起烛台回去睡觉。

    当她走出房门时对我说:“晚安,菲利普,上帝保佑你,终究有一天,你会了解我曾一度经历过的幸福。

    ” 随即传来她上楼的脚步声。

    我坐下来盯着书房里的火炉。

    在我看来,这里却有一种辛酸的气氛,但不是来自于她,也不是来自安布鲁斯,而是深埋于我心中的一粒种子,这一点我绝不会告诉她,她无须知道。

    我本认为已被遗忘和深埋的嫉妒之恶又一次出现了。

    但这次我嫉妒的不是瑞秋,而是安布鲁斯,这个世界上我至今了解最多,也爱得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