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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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迈克西姆打电话说他傍晚七点左右回庄园。

    电话是弗里思接的。

    迈克西姆没要求跟我讲话。

    我吃早餐时听电话铃响,以为弗里思会走进餐厅对我说:“夫人,德温特先生请你接电话。

    ”于是我放下餐巾,直起了腰,这时却见弗里思回到餐厅,把迈克西姆的口信告诉了我。

     他见我推开椅子朝门外走,便连忙说:“夫人,德温特先生把电话挂了。

    没别的事,只说他傍晚七点左右回来。

    ” 我又坐回椅子上,捡起餐巾。

    弗里思见我迫不及待地往餐厅外跑,一定觉得我太愚蠢。

     “明白了,弗里思,谢谢你。

    ”我说。

     我继续吃鸡蛋和培根,杰斯珀守在我脚旁,而那条老狗卧在拐角的篮子里。

    这一天真不知该如何打发。

    我昨夜没睡好,大概是因为孤身独眠的缘故吧。

    我辗转反侧,也乱梦迷离。

    我梦见我和迈克西姆漫游林间,他老是走在我前边,虽然只差几步,我也无法将他赶上。

    我看不见他的面孔,只能瞧得到他那大步流星始终走在我前边的背影。

    我睡着时一定哭过,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只见枕头上泪痕斑斑。

    照照镜子,我的眼皮也肿了,一副尊容平平淡淡,没有一丁点儿女性的魅力。

    我往脸蛋上搽了些脂粉,可怜巴巴地想增加些红润,谁知却弄巧成拙,倒使我看起来像个不伦不类的马戏团小丑。

    也许这是因为我不懂涂脂抹粉的窍门吧。

    穿过大厅去吃早饭时,我留意到罗伯特瞪大眼睛盯着我瞧。

     十点钟左右,我正在游廊把几片面包弄碎喂鸟,电话铃又响了。

    这次是找我的。

    弗里思跑来说莱西夫人要跟我通话。

     “早上好,比阿特丽斯。

    ”我拿起话筒说。

     “喂,亲爱的,你好吧?”即使在电话里,她的声音仍独具一格,干脆利落,大有须眉丈夫之气,容不得半点废话。

    随后,未待我回答,她又说道:“今天下午我想开车去看看祖母。

    现在我正跟别人一起吃饭,距你有二十英里。

    到时候我去接你,我们一道去探望祖母好吗?你也该去见见老太太了。

    ” “我非常愿意去,比阿特丽斯。

    ”我说。

     “太妙啦。

    那就说定了。

    我三点半左右去接你。

    贾尔斯在宴会上见迈克西姆了,他说饭菜糟得一塌糊涂,幸好有美酒相佐。

    就这样,亲爱的,下午见。

    ” “咔嚓”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我信步走回花园,为她打电话邀请我一道去看望祖母而高兴。

    这下总算有点事情可以期盼了,给今天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些情趣。

    原来要苦熬到傍晚七点钟,中间的时间实在漫长。

    今天我心绪欠佳,不想带杰斯珀去幸福谷玩,去小海湾往水里扔石子。

    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已经消失,那种穿着橡皮底布鞋在草坪上奔跑的孩子般的愿望已化为乌有。

    我带着书、《泰晤士报》以及编织活儿来到玫瑰园里找块地方坐下,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形象,在温暖的阳光下哈欠连天,花丛里的蜜蜂嗡嗡飞舞。

     我试图集中精力阅读那些索然无味的报纸专栏文章,后来又手捧小说,想深入那跌宕起伏的情节。

    我不愿思索昨天下午的事,不愿去想丹夫人。

    我竭力要忘记她此时此刻正在房子里,也许正从一扇窗口望着我。

    我不时把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望一望草坪的另一侧,总觉得周围还有什么人。

     曼德利的窗户星罗棋布,我和迈克西姆从不使用的空房间也多得出奇。

    过去,当他的父亲和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贵客盈门、仆役成群,这些房间里都住着人,而今却鸦雀无声,到处蒙着防尘罩。

    丹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开房门,进去后再把门带上,蹑手蹑脚、偷偷摸摸走过罩着布的房间,躲在放下的窗帘后窥视我的行动。

     我心里没一点底。

    我坐在椅子上,即便扭过身仰望那些窗户也不会看见她。

    我记得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隔壁的小朋友称之为“祖母的脚步”,我则管它叫“老巫婆”。

    你站到花园的尽头,背对着大家,他们一个挨一个,偷偷地一点点朝你跟前摸。

    每隔几分钟你转过头去,如果发现有谁在移动,那么被抓住的人就得退到后边从头开始。

    可总有一个比较大胆的小朋友会摸到非常近的地方,动作轻得无法觉察。

    你背对着他等在那儿,按规矩从一数到十,心里感到害怕,知道不等数到十,这位胆大的小朋友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背后摸上来,得意地大叫一声扑到你身上。

    此时,我的心情跟小时候一个样,感到很紧张,光害怕受攻击。

    我正在跟丹夫人玩“老巫婆”的游戏。

     午饭结束了上午冗长的时间,带来了欢欣的气氛,欣赏弗里思那镇定自若、精明强干的气度以及罗伯特可掬的憨态,比看书读报强。

    在三点半钟,车道的转弯处准时传来了比阿特丽斯汽车的声音,一转眼汽车就停到了房子的台阶边。

    我已穿戴停当,手里拿着手套,这时便跑出来迎接。

    “喂,亲爱的,我来啦,天气真好,是吗?”她“砰”地关上车门,步上台阶迎住我,猛地把我一吻,在我的耳朵边重重拿嘴唇擦了一下。

     “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她把我上下一打量,快言快语地说,“脸蛋瘦成了一张皮,一点血色也没有。

    怎么搞的?” “没什么,”我很清楚自己的脸色不好,于是便低首心虚地支吾道,“我这一类型的人血色是不旺的。

    ” “胡言乱语,”她反驳道,“上次看你完全不是这种样子的。

    ” “大概,原先在意大利晒出的颜色现在褪尽了。

    ”我说着上了汽车。

     “得啦,”她悻悻地说,“你和迈克西姆一样糟糕,容不得别人关心你的健康。

    用劲关车门,不然关不牢。

    ”汽车沿着车道向前驶去,猛地转过弯,跑得似旋风一般快,“你该不会怀孕了吧?”她把敏锐的褐色眼睛转到我身上问。

     “不是,”我窘迫地说,“我想不会的。

    ” “没有早晨恶心欲吐或类似的症状?” “没有。

    ” “哦……当然并非人人都有反应。

    我生罗杰那阵子,就一点感觉也没有,怀胎九个月,壮得跟头牛一样。

    临盆的那一天,我还打高尔夫球呢。

    生儿育女,天经地义,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如果有异样的感觉,你最好告诉我。

    ” “真的没有,比阿特丽斯,”我说,“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 “说实话,我真希望你能赶快生个儿子继承曼德利的产业,那对迈克西姆是件大好事。

    希望你没有采取避孕的措施。

    ” “当然没有。

    ”我说,心想这场谈话有点太出格了。

     “哦,请别见怪,”她说,“你可别在意我说的话。

    如今的新娘毕竟都是多才多艺的。

    如果你喜欢打猎,偏偏在第一个狩猎季节就怀了孕,那岂不大煞风景。

    倘若两口子都是打猎迷,说不定还会断送掉你们的婚姻哩。

    像你这种情况是不要紧的,因为生孩子不会妨碍你作画。

    说到这里我想问问你的绘画情况如何。

    ” “近来我很少动笔。

    ” “真的?天气这么好,正适合到户外写生。

    你出外作画只需要带只折叠凳和一盒铅笔就行了,对吧?告诉我,你对我寄的那些书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我说,“比阿特丽斯,你的礼物很合我的心意。

    ” 她面露喜色地说:“只要你喜欢就行。

    ” 汽车风驰电掣。

    她把脚始终踩在油门上,每到转弯处便急打方向盘。

    我们的车从别的汽车边一掠而过,有两个司机把脑袋探出窗外满脸愠色地望着我们,在一条巷子里有位行人还冲她扬了扬拐杖。

    我为她感到脸红,可她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我羞得在座位上把身子朝下缩了缩。

     “罗杰下学期到牛津大学深造,”她说,“天知道他要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那纯粹是浪费时间,贾尔斯也有同感,可我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其实,罗杰就像我和贾尔斯,心里只有马。

    前面那辆车在搞什么鬼?我的好人儿,你干吗不伸出手让他们闪开?说实话,如今有些开车的真该枪毙。

    ” 我们拐上了一条主干道,险些撞上前面的车。

    “有客人到曼德利吗?”她问。

     “没有,近来我们十分清静。

    ” “清静些好,”她说,“我一直都觉得举办那些大型聚会让人心烦。

    如果你到我们那儿去,你不会有惶惶不安的感觉。

    街坊四邻都是些非常好的人,彼此都很熟。

    我们相互宴请,在一起打桥牌,不跟外人交往。

    你会打桥牌吧?” “打得不太好,比阿特丽斯。

    ” “哦,那没关系,只要会打就行。

    我不能容忍的是那些不懂又不愿学的人。

    冬天的茶余饭后,不打桥牌又干什么呢?总不能光坐在那里聊天呀。

    ”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聊天,可心想还是少说为佳。

     “现在罗杰到了懂事的年龄,生活可有趣了,”她继续说道,“他把朋友带回家,我们的确玩得很开心。

    去年的圣诞节,你要是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在一块儿猜字谜,那可是最有趣的游戏,亲爱的。

    贾尔斯如鱼得水,大显神通。

    他喜欢化装表演,一两杯香槟酒落肚,做出的滑稽相让你大饱眼福。

    我们常惋惜他没能人尽其才,他应该当演员才合适。

    ”我听着听着,想起了贾尔斯的形象,想起他的大圆脸以及那副角质边眼镜。

    我觉得看到他酒后出洋相会让我不好意思。

    “他和我们的好朋友迪基・马什男扮女装,来了个二重唱。

    谁也不知道那究竟跟猜字谜有什么关系,但这也无妨,反正大伙儿乐得哄堂大笑。

    ” 我有礼貌地微微一笑说:“想得出来,那场面应该很有趣。

    ” 我仿佛看见他们在比阿特丽斯的客厅里笑得前仰后合,这些人都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罗杰长得一定像贾尔斯。

    此刻,比阿特丽斯在忆及往事时不由又笑出了声说:“可怜的贾尔斯。

    迪克[15]把苏打水往他脖子里灌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叫我终身难忘。

    我们全都乐疯了。

    ” 我有一种不安的感受,生怕比阿特丽斯今年圣诞节会邀请我和迈克西姆到她家去。

    也许,到时候我可以借故不去,就说患了流感。

     “其实,我们的表演算不上十分精彩,”她说,“只不过自己寻个快活罢了。

    曼德利才真的是上演好戏的场所哩。

    我记得几年前演过一次古装戏,伦敦的演员前来献艺。

    当然,演那种戏,筹备起来是很费事的。

    ” “是啊。

    ”我应了一声。

     她半晌没言语,默默地只顾开车。

     “迈克西姆怎么样?”她隔了一会儿问道。

     “非常好,谢谢。

    ”我说。

     “心情非常愉快、高兴?” “哦,是的,是这样的。

    ” 汽车驶上狭窄的乡村街道,占去了她的注意力。

    我不知该不该把丹夫人的情况,把那个叫费弗尔的男子的情况告诉她。

    我不想让她把事情张扬出去,说不定她还会把风声透给迈克西姆呢。

     “比阿特丽斯,”我最后作出了决定,于是便说道,“你听说过一个叫费弗尔的人吗?杰克・费弗尔?” “杰克・费弗尔,”她重复了一遍,“是的,我知道这个名字。

    请等等,杰克・费弗尔……我当然听说过,一个俗不可耐的家伙。

    多年前我见过他一面。

    ” “他昨天来曼德利看望丹弗斯夫人了。

    ”我说。

     “真的?哦,也许他要……” “为什么?”我问。

     “大概因为他是丽贝卡的表兄吧。

    ”她说。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家伙怎么会是丽贝卡的亲戚?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表兄。

    杰克・费弗尔竟然是她的表兄!“哦,”我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