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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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没讲错。

    上海滩啥人家嫁女儿,只给两条被头。

    一般性,起板就四条,也就欺负黄胜利无父无母,换个男人家试试,才四条被头,就想嫁女儿过门,这家爷娘,要被骂不要面孔。

    薛金花不语。

    玉凤流眼泪说,人家八条,十条被头、面子不要太漂亮,我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个弄堂的人,当我笑话看。

    薛金花说,又哪能呢,当笑话看,就当笑话看,身上又不会掉块肉,当时辰光,填饱肚皮最要紧,啥人还管这些身外之物。

    玉凤不语。

    玉宝起身下楼,去灶披间烧夜饭。

     吃过夜饭,玉宝在弄堂乘风凉时,电话间阿姨来喊,玉宝,接电话去。

    玉宝以为是潘逸年,边走边想措辞。

    待接起电话,传来竟是乔秋生的嗓音,玉宝说,做啥。

    乔秋生说,我就不能打电话来。

    玉宝说,我们之间,除了欠款,再没别的话好讲。

    秋生说,玉宝看马路对面,我在杂货店跟前,过来吧,我们谈谈。

    玉宝望过去,果然。

    想想挂断电话,付了角子,横穿马路,走到秋生面前。

    路灯光线昏黄,秋生的面孔斯文沉郁,不由想起在婚纱店,那位姑姑,对其极尽嘲弄之事,玉宝五味杂陈,低声说,这就是秋生要的生活。

     秋生心底明白,恼羞成怒说,林玉宝,不要假惺惺。

    玉宝的心瞬间冷硬,笑说,好呀,那就讲真的,快半年了,啥辰光还钱呢。

    秋生说,我不会赖的,期限到了,自然会付。

    玉宝说,那我等着。

    秋生说,我原是对玉宝深怀愧疚的,没想到呀没想到,玉宝回来才多久,就另攀高枝,火箭速度也比不过。

    玉宝不语,秋生说,在我心底的玉宝,善良、美好、长情,对我痴心不悔,原来侪是假象,实在令我大跌眼镜。

     玉宝平静说,秋生始乱终弃,另结姻缘,却要我给秋生守贞节牌坊,是这样意思吧。

    秋生喉咙一噎。

    玉宝说,我算明白了。

    秋生说,明白啥。

    玉宝说,我从前以为,能够考取大学的人,学了交关知识,人的素质、思想会达到更高的境界,会更宽容、豁达,知世事,明世理。

    却原来不是的。

    考取大学,对秋生来说,只能说明,秋生很会念书、考试。

    仅此而已,和素质、思想没啥关系。

    秋生说,玉宝也学会了尖酸刻薄。

    玉宝轻轻说,无所谓了,我已经领好结婚证,成了旁人的妻子。

    我们之间,除去三千块钱,实在没啥可谈了,秋生,再会吧。

    不再多待,转身横穿马路,朝弄堂口走去。

     秋生略站会儿,也离开了,夜风拂过人行道,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杂货店亮着灯。

     停在路边的小汽车,此时摇下窗户,潘逸年点起一根烟抽,袅袅烟色,令表情难以捉摸。

     第五十六章暗涌 张维民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说,罗总几人,到处寻潘总,遍寻不着,原来在此地。

    潘逸年说,寻我做啥。

    张维民说,还能做啥,总归吃酒。

    潘逸年说,那几个东北人,太生猛,我趟不牢。

    张维民说,是呀,白酒直接对瓶吹,十瓶吃光,还不够,还要吃。

    潘逸年说,照这样吃法,我非死在酒桌上不可。

     张维民说,李先生躺倒在沙发,不省人事。

    潘逸年说,搞大了,不要出人命。

    张维民说,李先生的小女友,已经拨打120。

    潘逸年说,刚刚过去一辆救命车。

    张维民翻出盐汽水,吃有半瓶说,人来了。

    潘逸年看到孔雪、赵岚晴,还有华商水泥厂的崔总。

     孔雪醉的厉害,由崔总搀扶着,不至跌倒,赵岚晴也步履蹒跚。

    潘逸年和崔总打过照面,并不熟稔,想了想,从副驾驶出来,让给崔总坐,自己则和孔赵俩人,挤在后座。

    张维民开车,陆续送崔总和赵岚晴到家,孔雪突然面孔扭曲,喉咙发出嗷嗷声,推开车门,跑到路边电线杆,蹲身呕吐。

    潘逸年上前拍抚其背,张维民买来两杯茶,递给孔雪漱口。

     孔雪神智恢复些,目光睁睁盯牢潘逸年,潘逸年说,做啥,酒还没醒。

    孔雪说,潘总太伤人心了。

    潘逸年笑说,果然酒还没醒。

    伸手握住孔雪胳臂拉进车里,再跟进,关车门。

    张维民说,潘总,先送啥人回去。

    潘逸年说,送孔雪。

     张维民开动车子,经过外滩,黄浦江的风,湿润地灌进来,孔雪缩成一团,掩面哭了。

    潘逸年不语,闭目养神,任由其发泄情绪,待哭声小后,张维民笑说,孔总,在我们男人堆里冲锋陷阵,从未见过淌眼泪水,今朝算开眼了。

    孔雪哽咽说,所以,不当我是女人对吧。

    张维民说,这样最好,当孔总是女人,反倒麻烦了。

    孔雪说,哪能讲。

    张维民笑说,不用讲,等酒醒,自然就明白。

    潘逸年也笑笑。

     孔雪说,潘总,我听讲了。

    潘逸年说,听讲啥呢。

    孔雪说,听讲潘总要结婚,去寻梁总开单位证明。

    张维民说,果真在中海,就没有绝对的隐私。

    潘逸年说,孔总的消息落伍了。

    孔雪说,啥。

    潘逸年说,结婚证已经开好。

     孔雪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脸颊烫如火灼,满目落泪,叫嚷着说,我哪里不好呢,哪里不好呢。

    张维民一吓,回头望望,不吭声,潘逸年平静说,孔总醉的不轻,还是少讲两句吧。

    孔雪眼泪淌到下巴,不管不顾,近乎歇斯底里说,这些年,我陪在潘总身边,为何不正眼看我一眼,我哪里忒板了,哪里忒板了。

     潘逸年说,孔总很优秀,女强人,只是我俩不适合。

    孔雪凑过来,抱住潘逸年胳臂,低声说,哪里不适合了,倒是讲呀,给我一次机会,好嘛,就一次。

    声音渐细微,头倚在潘逸年肩膀,似乎困着了。

    车里一片寂寂,没有人说话,静听,呼呼风声,鼻息声。

     张维民将车停靠路边,两个青年走过来,不陌生,是孔雪的阿弟。

    潘逸年打开车门,阿弟俩将姐姐拉出去,其中一个背起,其中一个道谢。

    潘逸年再坐回车里,张维民继续开车,叹气说,酒后吐真言,没想到孔总,还存有这层心思。

    潘逸年不语,张维民说,由不得孔总多想,外人看来,那俩个各方面,还是登对的。

    潘逸年说,孔雪酒后失态,讲的所有话,当作从未听过,我还不想失去这个合作商。

    张维民说,我明白。

    孔总给的报价单,从质量来讲,算得上业内良心。

    潘逸年不搭腔,忽然想起林玉宝,不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