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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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飞腾,于是,它让人走进神话,走进寓言,走进宇宙意识的霓虹。

    在这里,狂欢是天然秩序,释放是天赋人格,艺术的天国是自由的殿堂。

     它是一种仪式,一种超越宗教的宗教。

    佛教理义已被美的火焰蒸馏,剩下了仪式应有的玄秘、洁净和高超。

    只要是知闻它的人,都会以一生来投奔这种仪式,接受它的洗礼和熏陶。

     这个仪式如此宏大,如此广袤。

    甚至,没有沙漠,也没有莫高窟,没有敦煌。

    仪式从沙漠的起点已经开始,在沙窝中一串串深深的脚印间,在一个个夜风中的帐篷里,在一具具洁白的遗骨中,在长毛飘飘的骆驼背上。

    流过太多眼泪的眼睛,已被风沙磨钝,但是不要紧,迎面走来从那里回来的朝拜者,双眼是如此晶亮。

    我相信,一切为宗教而来的人,一定能带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一生的潜意识中蕴藏。

    蕴藏又变作遗传,下一代的苦旅者又浩浩荡荡。

    为什么甘肃艺术家只是在这里撷取了一个舞姿,就能引起全国性的狂热?为什么张大千举着油灯从这里带走一些线条,就能风靡世界画坛?只是仪式,只是人性,只是深层的蕴藏。

    过多地捉摸他们的技法没有多大用处,他们的成功只在于全身心地朝拜过敦煌。

    蔡元培在本世纪初提出过以美育代宗教,我在这里分明看见,最高的美育也有宗教的风貌。

    或许,人类的将来,就是要在这颗星球上建立一种有关美的宗教? 离开敦煌后,我又到别处旅行。

     我到过另一个佛教艺术胜地,那里山清水秀,交通便利。

    思维机敏的讲解员把佛教故事与今天的社会新闻、行为规范联系起来,讲了一门古怪的道德课程。

    听讲者会心微笑,时露愧色。

    我还到过一个山水胜处,奇峰竞秀,美不胜收。

    一个导游指着几座略似人体的山峰,讲着一个个贞节故事,如画的山水立时成了一座座道德造型。

    听讲者满怀兴趣,扑于船头,细细指认。

     我真怕,怕这块土地到处是善的堆垒,挤走了美的踪影。

     为此,我更加思念莫高窟。

     什么时候,哪一位大手笔的艺术家,能告诉我莫高窟的真正奥秘?日本井上靖的《敦煌》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也许应该有中国的赫尔曼·黑塞,写一部《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Narziss und Goldmund),把宗教艺术的产生,刻划得如此激动人心,富有现代精神。

     不管怎么说,这块土地上应该重新会聚那场人马喧腾、载歌载舞的游行。

     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阳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