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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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驯顺有点恼怒了,突然撤起野来,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这样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

    已经咆哮到让人心魄俱夺,也没有一滴水溅错了方位。

    阴气森森间,延续着一场千年的收伏战。

    水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也出足了风头,就像一大拨翻越各种障碍的马拉松健儿,把最强悍的生命付之于规整,付之于企盼,付之于众目睽睽。

    看云看雾看日出各有胜地,要看水,万不可忘了都江堰。

     这一切,首先要归功于遥远得看不出面影的李冰。

     四川有幸,中国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现过一项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孪冰任蜀郡守。

     此后中国千年官场的惯例,是把一批批有所执持的学者遴选为无所专攻的官僚,而李冰,却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实践科学家。

    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两种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

    在李冰看来,政治的含义是浚理,是消灾,是滋润,是濡养,它要实施的事儿,既具体又质朴。

    他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那么四川的统治者必须成为水利学家。

     前不久我曾接到一位极有作为的市长的名片,上面的头衔只印了“土木工程师”,我立即追想到了李冰。

     没有证据可以说明李冰的政治才能,但因有过他,中国也就有过了一种冰清玉洁的政治纲领。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长锸,站在滔滔的江边,完成了一个“守”字的原始造型。

    那把长锸,千年来始终与金杖玉玺、铁戟钢锤反复辩论。

    他失败了,终究又胜利了。

     他开始叫人绘制水系图谱。

    这图谱,可与今天的裁军数据、登月线路遥相呼应。

     他当然没有在哪里学过水利。

    但是,以使命为学校,死钻几载,他总结出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八字真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纪仍是水利工程的圭桌。

    他的这点学问,永远水气淋漓,而后于他不知多少年的厚厚典籍,却早已风干,松脆得无法翻阅。

     他没有料到,他治水的韬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计谋;他没有料到,他想灌溉的沃土将会时时成为战场,沃土上的稻谷将有大半充作军粮。

    他只知道,这个人种要想不灭绝,就必须要有清泉和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