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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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来一个林和靖。

    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

    隐居孤山20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

    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干古绝唱。

    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

    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位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

    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

    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

    哪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只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

     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

    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

    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

    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窖,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

    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

    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

    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书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

    在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塘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

    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竟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