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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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撞,他就倒在石块上,一动也不动了。

     “致中!”初蕾尖叫,吓得脸都白了,她扑过去,伏在他身边,颤声喊,“致中!致中!致中!你怎样?你怎样?我不是安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她咬紧嘴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打地上一跃而起,弯腰大笑。

     “哈哈!我摔跤显然比你摔跤有分量……” “你……你……你……”初蕾这一下真的气坏了,她的脸孔雪白,眼珠乌黑,嘴唇发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瞪了他几秒钟,然后一甩头,回身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的口琴,她重重地把琴往石头上砸去,就三步两步地跳下了岩石,大踏步地走开了。

     太阳早巳沉进了海底。

    致秀他们已生起了营火,在火上架着铁架,一串串的肉挂在铁架上,肉香弥漫在整个的海边。

     初蕾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慢腾腾地在火边坐下,慢腾腾地弓起膝,用手托着腮帮子,对着那营火发怔。

     致文仍然在剥着那大树根上的青苔和海藻,他脸上有某种深思的、专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你知道,杜老头那首‘八月秋高风怒号’的诗,主题只在后面那两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后人推崇杜甫,除了他的诗功力深厚之外,他还有悲天悯人的心!” 初蕾怔了怔,歪过头去看致文,她眼底闪烁着一抹惊异的光芒。

    她的神思还在致中和他的口琴上面,蓦然间被拉回到杜甫的诗上,使她在一时间有些错愕。

    她瞪着致文,心神不宁。

     致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就又低头去弄那树根,那树根是个球状的多结的圆形,沉甸甸而厚笃笃的。

     “我想,”他从容地说,“你已经忘记我们刚刚谈的题目了。

    ” “哦,”初蕾回过神来。

    “没有,只是……杜老头离我们已经太远了。

    ”她望向海,海面波潮起伏,暮色中闪烁着点点粼光。

    沙滩是绵亘无垠的,海风里带着浓浓的凉意,暮色里带着深幽的苍茫。

    致中正踏着暮色,大踏步地走来。

    初蕾把下巴放在膝上,虚眯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那走来的致中。

     致文不经心地抬了抬头。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他忽然说,“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

    ” 她立即回头望着致文,眼睛闪亮。

     “谁的句子?”她问。

     “不太远的人,徐志摩。

    ”他微笑着。

     她挑起眉毛,毫不掩饰她的惊叹和折服。

     “你知不知道,致文?你太博学,常常让人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渺小。

    ” 他的脸涨红了。

     “你知不知道,初蕾?”他学着她的语气,“你太坦率,常常让人觉得在你面前很尴尬!” 她笑了。

    “为什么?” “好像我有意在卖弄。

    ” 她盯着他,眼光深挚而锐利。

     “你是吗?”她问。

     “是什么?”他不解地。

     “卖弄。

    ”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狼狈。

     “是的。

    ”他坦白地说,“有一些。

    ” 她微笑起来,眼光又深沉又温柔,带着种醉人的温馨。

    她喃喃地念着: “无论你的梦有多么圆,周围是黑暗而没有边。

    ”她深思,摇摇头。

    “不好,我不喜欢,太消极了。

    对我而言,情况正好相反。

    ” “怎么说?” “无论你的梦多么不圆,周围都灿烂地镶上了金边。

    ”她朗声说。

    “这才是我的梦。

    ” 她的眼睛闪亮,脸发着光。

     “说得好!”他由衷地赞叹着,“初蕾,”他叹口气,“你实在才思敏捷!” “哇!”她怪叫,笑着,“你又来了!你瞧,你把我的鸡皮疙瘩又撩起来了!”她真的伸着胳膊给他看。

     他也笑了,用手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

     “你是冷了!”他简单明了地说,“你的手都冻得冰冰凉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那外衣带着他的体温,把她温软地包围住了。

    她有种奇异的松懈与懒散,觉得自己像浸在一池温暖的水中,沐浴在月光及星空之下,周围的一切,都神奇而灿烂地“镶上了金边”。

     致中早已走过来好一刻了,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们两个有问有答,又看着致秀和赵震亚手忙脚乱地忙着烤肉、穿肉、撒作料……他重重地就在火边坐下,带着点捣蛋性质,伸手去抓火上的肉串,嘴里大嚷大叫着: “哈!好香,我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 “还不能吃!”致秀喊,“肉还没烤熟呢!”她夺下致中手里的肉串,挂回到架子上。

     致中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拿着口琴,送到嘴边去试音。

    那口琴已摔坏了,吹不成曲调,只发出“嗡嗡”的声响,致中喃喃地诅咒: “他妈的!” 赵震亚听了半天,发出一句评语: “你吹得很难听!” 致中抛下口琴,对赵震亚翻了翻白眼: “人丑,说话不会说,连口琴都吹得难听,这就是我,懂了吗?” 致秀看看二哥,再回头看看大哥。

    初蕾小巧的身子,懒洋洋地靠在致文身上,脸上有个甜得醉人的微笑,致文的一只手,随随便便地揽着初蕾的腰。

    他身子前面,放着那个他好不容易弄干净了的圆形大树根。

     “这是什么?”初蕾问,用手摸索那树根,仰脸看致文,她的发丝拂在他的面颊上。

    对于致中的吼叫,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致文拿起树根,举给初蕾看: “像不像一个女人头?”他问,“像不像你?” 初蕾愕然,她仔细地看那树根。

     “是的,像个人头,不过……”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这么丑吧?” 致文失声大笑了。

    很少听到致文大笑的致秀,禁不住愣了愣。

    致中回头看了那木根一眼,轻哼了一声,眼睛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 “木头比人好看!它不会东倒西歪!” 初蕾吃惊似的回眼去看致中,挑起了眉毛,她似乎要发作,她的眼睛瞪圆了,脸色变了,致秀慌忙拍了拍手,大叫: “肉熟了!肉熟了!要吃烤肉的统统过来!” 初蕾的注意力被肉串吸引住了,顿时间,只感到饥肠辘辘。

    她咽着口水,贪馋地对肉串望着,大家都对营火围了过去,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夜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