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笑 赌身奴翻局替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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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只为有这甜头,引得场局愈兴。

    你的囊家生意愈好,经纪行中货物一往一来,也是常事。

    须要扳其下次,不可和他尽算。

    就是我们日日在这里帮衬,无非靠这一尊舍财罗汉,休得佛面上剥金,冷落了自家香火。

    ” 温阿四因此再不提起透输二字。

    日日放筹马与他撒漫,旬日之间,却又输去百金。

    巴其货到,竟属子虚,估计他行李衣饰,止剩三十余金,其外一无所有。

    到此地位,温阿四只得要撵他出门。

    堵伯来便发极起来,道:“老温,你做囊家,忒觉无情。

    小弟在你家里两月有余,输掉六百余金,通是光灼灼的现银,厘厘足纹细丝,除去赌客们所得,算来你有一半利息。

    就是我今日约计透输了七十两,将前面银水折色,也可抵当得大半。

    我有绵绸数疋,寄在你家,你径自裁剪来做了衣服,一家穿着。

    我因交情面上,不好启齿。

    绸疋须不是偷来的东西,难道不要算帐的么?若将此项来算抵,所少却是有限,总成你拈了三百金头钱,就替我代应些去,也不为罪过。

    我只为你圈留在家,哄得精光,父母忿恨,不许归家。

    妻儿见绝,杳无音信。

    单剩一身,流落在外。

    不指望你安慰收留,反把我来逼赶出门,是何道理?我想将起来,今日便忍气而去,无非饿死,和你到官司去,告呈哄骗,也拼得一死。

    总是一死,怕不得照例流徙,大家弄在浑水里罢。

    ”所谓人极计生,狗极跳墙。

    好好一个有家有室的人,弄得不上不下,无可奈何,思想要告官翻局,遂成无赖。

    虽说开赌的人白手赚钱,如同落草劫掠,应该叫屈处治,然做经纪的,不思务本,把有用钱财,换这无头烦恼,岂非贪之为害哉! 温阿四见其光景负毒,语言没好气,惟恐弄出事来,连忙央人解劝,又去备酒肴与他陪话。

    若是有烈性的男子汉,被人逼赶出门,发了几句话,便该拂衣而去,另寻生路。

    那稀罕要他陪礼,何面目吃他酒食?偏恨那孟浪子弟,再无烈性,所以再没有回头日子。

    只消几句甜言美语,一席淡酒粗菜,便把冲天之气,化作冰炭。

    依然忘怀留恋,绝意家乡。

    直造到做奴才、做乌龟,依然没有悔心。

    可见好赌人的心肝五脏,生成一种卑污下贱,比不得生姜汤有辣气也。

    因此温阿四再不敢逼其出门,堵伯来每日替他拈头趁嘴,偶然拈几个飞来头,积了一千五百,便去趁做椿儿,毕竟要输得半文不剩,夜里才睡。

     得着一日两天,温阿四家里赌客稀少,排下斗牌场局,连温阿四止有三人,带缺一脚,堵伯来不觉技痒之极,只管告求温阿四,应付筹码。

    若输了去,许其日常拈飞来头补偿。

    温阿四道:“你无日不拈几个飞来头,如今却剩在那里?这样不稳的道路,免开尊口。

    ”堵伯来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段极可笑事情。

    老着面皮,乃向温阿四道:“我在你家相扰,甚觉心上不安。

    我见你家担柴汲水,通要出钱雇人,买办清客,也要留人酒饭,一年积算,原费许多钱钞。

    我总闲在这里,情愿写身契一纸,抵你二十贯筹马,以适今日之兴。

    若侥幸赢了,加利奉纳;倘然输去,便甘服役。

    岂不两便?”温阿四摇首道:“这那里使得?我与你一向做朋友,呼兄称弟,极其相狎,若输了身契,便有主仆之分,便要呼来喝去,夜眠早起,百样辛勤,两落晴乾,差时就走。

    我开赌人家,服役更加烦苦,况我性子偏急,来迟去慢,口里便要出粗。

    就是吃饭呷酒,都要看主人眉眼。

    你生长富家,怎受得起恁般辱没?劝你安心吃我的粗茶淡饭,混过日子,切莫作此痴想。

    ”堵伯来道:“若抵身与你,自然听恁使唤,那敢违约?这是我心愿诚眼的,你何须阻挠?你若必不肯许我抵身,今日必要求借十贯筹马,燥燥脾胃。

    我做猪做狗,自当补偿你的。

    ”温阿四见其执迷不悟,抚掌大笑。

     适值娘子在里面唤声取茶,温阿四带笑便走。

    娘子问他道:“你恁地这般好笑?”温阿四道:“我笑那痴不杀的堵伯来,要将身子抵钱做赌本。

    输去便情愿在我家服役。

    ”娘子道:“你可许他么?”温阿四道:“因我不肯许他,他苦苦在那里告求,故此发笑。

    ”娘子道:“我家里总不少得人奔走,他住在我家多时,担茶取水,扫地抹台,极是周到,须不是懒惰的人,就许他抵几贯钱钞,暂用几时,省得去雇请外人。

    他若赢得钱钞时,不妨许其赎身便了。

    ”温阿四:“在我极是便宜,但朋友们传说出去,只道我连身子兜住了他,越显得我无情了。

    况收了他身契,便做僮仆看待。

    一向同赌的朋友,怎好与他相处?”娘子道:“他自己情愿吃这碗饭,朋友议论也没相干。

    至于相处里边,我们小户人家,那拘得什么大规矩,就通融了些,亦不妨得。

    ”温阿四平日惟妇人之言是听,那娘子叫做熟纸粹分明烧残的纸瓣,火上一粹就着,甚言其着手之易。

    他暗地里先与堵伯来久有交关,巴不得留其在家,做个代缺丈夫。

    惟恐温阿四嫌其趁嘴,打发转身,为此极力撺掇,借抵身为由,以便作长住之计。

    温阿四不知就里,竟依着娘子,慨然把二十贯筹马,应与堵伯来为赌本。

    堵伯来毫不惜廉耻,提起笔来,就写身契。

    顷刻写就,落了花押,就央同赌两个朋友做了居间。

    温阿四收过身契,交与娘子藏好,自己下场斗牌。

    乃向堵伯来作耍道:“论起主仆 不该同坐同赌,今日且通融一次,后不为例。

    ”堵伯来笑道:“输去身债,才稳做尊使。

    若赢得时节,即便赎身,这一会,只算做暂时降调,休得就认做赌局里干办。

    ”那两位朋友都笑起来,道:“主客司转了,太仆寺还该以礼优待,此后赐坐则坐,大家叫声老堵,革去尊号,何如?”大伙儿笑了半晌,派椿大角,不消到晚,堵伯来干净失去筹马,却赢了“奴才”二字。

    正是: 命运不该身发禄,依然空手看他人。

     堵伯来从这一日起,竟在温家奔走服侍。

    因与娘子勾搭得情浓,更加替心替力。

    烧火打水,不必说起。

    可笑娘子用的净桶,温阿四舍不得娘子自倒,偷忙捉空,双手担到坑厕边去。

    独有堵伯来偏要夺去献勤,这就是稳稳烧汤的本相了。

    但恨既生亮,何复生瑜,天成一对冰族也。

    当时朋友们见堵伯来在温家操作营苦,弄得偃蹇不堪,做一首《蝶恋花》词,一则怜他,一则嘲他。

    道: 破布衫衣腌白帽,才捧茶汤,又唤烧泥灶。

    满面灰尘斜壁靠,只因要守飞头到。

    人有多般难测料,送尽黄金,偏买奴才叫。

    岂是相如贪窈窕,甘心涤器由人笑。

     词末二句,打着在温家娘子身上。

    温阿四因得他替力,只妆声做哑,且惧怕娘子,那敢提防?光阴迅速,住过半年,人人晓得堵伯来与他家娘子结下私情。

    一班闲汉,从此不叫他是老堵,新起一个雅号,通叫他是“双花郎”。

    起初还背着温阿四,暗里取笑,叫他几声;后来竟当了温阿四面前,你也叫,我也叫。

    堵伯来好生没趣,温阿四却又认真不得,惟有吞声忍受。

     一日,合当有事。

    前面丝行主人之侄也最好赌,因与堵伯来相熟,便常到温家去赌钱。

    主人家打听得真,悄然步到温家要去拿赌。

    恰好温阿四不在家中,其侄儿同着三个闲汉,正在那里斗牌。

    猝然见叔子走进门来,慌了手脚,竟躲入温家里面去,打从后门逃走。

    做叔子的要赶捉侄儿,一径也跑到里面去。

    谁知堵伯来为有赌客在家,一连几夜未睡,那日以乘温阿四他出,青天白日,搂着娘子大弄。

    弄得倦,两个双双抱定,鼾鼾睡着。

    主人家赶到里面,不见侄儿,但见他两个交酣睡。

    猛触起温阿四旧日的怨气来,不曾发泄,好借此机会,出他一场大丑。

    搜寻了一条绳索来,轻轻塞过他两个颈下,便用力扣紧,大声叫喊拿奸。

    堵伯来和那娘子睡中惊觉,魂不附体,裤儿通没有穿,早已双双牵出大门。

    观者如市,也有骂的,也有笑的,也有假意来劝,在妇人腿边乱摸的。

    就有几个逃缉公差,要扯他们去见官的。

    就有几个惯吃屄食,挨身在里边,说合打诨的。

    那主人家见聚集人众,将自己心迹剖明道:“小可是做经纪人,原不合管这样闲帐。

    只因这个后生,本贯湖州,在小行发卖丝货。

    温阿四哄他到家赌钱,小可与他父祖相知,特地到温家苦劝,那后生还未开口,温阿四便恶言毒骂,哨领多少无赖,揎拳便打。

    小可忍辱而归,此后与他绝不往来。

    闻其赌得精光,连身子通写来作抵。

    他好好有父母,有妻室,有家业,弄得他父母断绝,妻室撇下,家业飘零,不得还乡,逼为奴隶。

    谁知那乌龟把美人计圈住了他,所以迷魂失智,直算到这等狼狈。

    前日怪我说陷人坑,今日你的老婆青天白日,和着汉子乱捣,可还不叫人陷人坑么?偏恨那乌龟大言不惭,所以小可要在众位面前献其丑行,好教他做人不成。

    只是这后生小可与他家三世交厚,他便不揣我,我何忍去摆布他?众位也不消拿去见官,但赶逐这乌龟出境,不许住在地方上罢了。

    ”众人中也有几个肯做好事的,齐声说道:“有理,免其到官,赶他搬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快快解下绳索,放回家去罢。

    ”看者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