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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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整个镇子。

    该死,他们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攻占整个法国的。

     可伊莎贝尔从未忘怀自己在图尔市附近的田野里目睹的一切。

     回到家,她爬上楼梯,回到自己儿时的房间,狠狠地甩上了身后的房门。

    不一会儿,她闻到了香烟的味道,愤怒得只想尖叫。

     他正在楼下抽烟。

    拥有石头雕塑般的脸庞、带着虚伪笑容的贝克上尉随时都可以把她们全都赶出去。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或是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她的沮丧之情凝结成了一团前所未有的怒火。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就像是一颗需要引爆的炸弹。

    只要走错一步——或是说错一个字——就有可能会炸开。

     她跨着大步走到薇安妮的卧室,推开了房门。

    “你需要通行证才能离开镇子。

    ”薇安妮话音刚落,她心里的怒火就开始膨胀,“那群浑蛋不允许我们坐火车去探亲。

    ” 薇安妮在黑暗中答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 伊莎贝尔不知道自己从姐姐的声音里听出的是释然还是失望。

     “你明天早上在我去学校的时候替我去一趟镇里,尽可能买点东西回来。

    ” “可是——” “没有可是,伊莎贝尔。

    你现在留了下来,是时候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了。

    我希望自己能够指望你。

    ” 接下来的这个礼拜,伊莎贝尔试图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却还是无法和那个男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夜又一夜,她无法入眠,躺在自己的床上,在黑暗中孤独地想象着最糟糕的情况。

     这天早上,她放弃了寻找借口,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她洗了一把脸,穿上朴素的棉布连衣裙,在被剪掉的头发上围了一条丝巾,走下楼去。

     薇安妮正坐在长沙发上织着毛线活儿,旁边立着一盏油灯。

    灯光的光晕把她和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让她看上去脸色苍白、满脸病态——这个礼拜,她显然也没怎么睡好。

    她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伊莎贝尔,“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 “我还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排队呢,不妨早点开始。

    ”伊莎贝尔回答,“排在队首的人才能领到好的食物。

    ” 薇安妮把手中的毛线活儿放在身旁的小桌上,抚了抚自己的裙子(这又让她想起他还在房子里:她们谁都不能穿着睡衣下楼)。

    她走进厨房,取来了几张定量配给卡,“今天领的是肉。

    ” 伊莎贝尔从薇安妮的手中抓过卡片,离开了家门,一头扎进了这个被封锁的世界的无尽黑暗之中。

     伴随着她的脚步,黎明开始在天空中爬升,照亮了这个世界里的另一片天地——一个看上去和卡利沃十分相似、感觉却完全陌生的地方。

    路过机场时,一辆车身上印着字母“POL”的绿色小车咆哮着从她的身边疾驰而过。

     盖世太保。

     机场里早就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她在前门处看到了四个卫兵——两个守在新建的闸门入口处,两个守在大楼的双开门处。

    迎着清晨的微风,舞动起来的纳粹旗帜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几架飞机已经准备好要起飞——前往英格兰和欧洲各地投掷炸弹。

    卫兵们在写着“禁止入内,违者死罪”的标志前齐步快走着。

     她继续向前走去。

     她赶到肉铺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四个女子在排队了。

    她站到了队尾。

     这时,她看到路沿边卡着一截粉笔,不由计上心头,想到了利用它的好方法。

     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她。

    在到处都是德国士兵的时候,谁还会在意她呢?身穿军装的男子们像孔雀一样迈着大步在镇上走来走去,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他们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喧闹响亮,一副十分乐观的样子。

    尽管他们的举止时刻都彬彬有礼,还会为女子开门、向她们轻压着帽子致敬,但伊莎贝尔可不会上他们的当。

     她弯下腰,把那截粉笔握在掌心,藏在了口袋里。

    光是把它带在身上,都让她感到既危险又奇妙。

    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等待着排到自己。

     “早上好。

    ”她边说边把自己的定量配给卡递到了满脸倦容、头发稀疏、嘴唇纤薄的屠夫妻子手里。

     “蹄髈火腿,两磅。

    就剩这些了。

    ” “有骨头吗?” “德国人把好肉全都买走了,小姐。

    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

    他们不准法国人吃猪肉,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过他们不想要蹄髈。

    你要还是不要?” “我要了。

    ”她身后有人说道。

     “我也要!”另一个女人也喊了起来。

     “给我吧。

    ”伊莎贝尔回答。

    她拿了一小块,用皱纹纸把它包了起来,还缠上了麻绳。

     穿过街道,她听到了长筒靴在鹅卵石街道上行进的声音,军刀入鞘时的咔嗒声,男人的笑声以及为他们暖床的法国女人猫叫般的声音。

    三个德国士兵正坐在不远处的酒馆餐桌旁。

     “小姐,”其中一人边说边朝她挥了挥手,“过来和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

    ”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柳条筐,没有搭理那些士兵的召唤。

    要知道,筐里的那块纸包的宝贝小得还不够她们糊口呢。

    她转过街角,来到了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巷中——镇上所有的通路都是这个样子的。

    入口处格外狭长,以至于站在街上望去就像是死胡同一般。

    当地人轻易就能知道该如何在其中穿行,就像对满是泥沼的河流了若指掌的船夫一样。

    她向前走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

    小巷里的商铺也全都大门紧闭。

     废弃的女帽店橱窗里贴着一张海报,画中那个畸形的老头长着一个巨大的鹰钩鼻,看上去既贪婪又邪恶。

    他的手里抱着一包钱,身后满是鲜血和尸体。

    她看到一个词——犹太人——于是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下走。

    毕竟这只不过是一种宣传手段,是心狠手辣的敌人在试图指责犹太人才是这个世界、这场战争的病灶。

     然而。

     她瞟了瞟自己的左手边——五十英尺开外的地方就是格兰德大道,这座镇子的主干道。

    右手边则是巷道的一处直角弯。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截粉笔。

    确认四下无人,她在海报上大大地画上了一个代表胜利的字母“V”,尽可能盖住了原先的图样。

     有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手中的粉笔也掉在了地上,砸在鹅卵石上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然后滚到了一个裂缝处。

     “小姐。

    ”一个男人把她推到了刚刚被她涂鸦过的海报前,她的脸颊被按在了纸上,根本就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明令禁止的?违者是要被判死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