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灯
“不,”奶奶说,“等他发现你不见了,我们早就走了。

    ”她把我的碗放进水槽,凝神看着窗外。

     奶奶性情强势急躁,咄咄逼人,坚持己见。

    看她一眼意味着退后一步。

    她把头发染成黑色,这令她原本严厉的面容更加突出,尤其是眉毛。

    每天早上她都把眉毛画成粗重的拱形。

    她将眉毛画得太长,使她的脸看起来拉长了;画得也太高,让她脸上的其余部分都蒙上了厌倦的表情,近乎嘲讽。

     “你应该去上学。

    ”她说。

     “爸爸会不会让你把我送回来?”我说。

     “你爸爸不能命令我做一件该死的事。

    ”奶奶站着,摆好架势,“如果他想让你回来,他得自己来接你。

    ”她面带犹豫,一时显得很愧疚,“我昨天和他谈过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把你抓回来。

    镇上他在建造的那个棚子工期延后,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收拾行李,开车去亚利桑那州。

    趁天气暖和,他还要和你的哥哥们干上一段时间的活儿呢。

    ” 奶奶的计划很是周密。

    冬天工作稀缺,在第一场雪降临前的几周里,爸爸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试图从搬运废料、建造谷仓中多攒些钱来维持整个冬天的开支。

    即使他母亲带着他最小的孩子跑了,他也不能停止工作,除非到时铲车冰封。

     “走之前,我得先把牲口喂好,”我说,“要是牛从畜栏里跑出来找水喝,他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

    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盯着钟表,听着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

    凌晨一点。

    两点。

    三点。

     到了四点,我站起身,将靴子放在后门旁边。

    它们粘满了大粪,奶奶肯定不会让我穿着它们进她的车。

    我想象它们被丢弃在她家门廊上,而我赤脚跑向亚利桑那州。

     我想象家人发现我失踪时会发生什么。

    我和哥哥理查德常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可能直到太阳下山理查德回家吃晚饭而我没回去时,才会有人注意到我不见了。

    我想象我的哥哥们推开门出去找我。

    他们会先去废料场,掀开铁板,以防有些金属板移位,将我困在了里面。

    接着他们会向外搜索,扫荡农场,爬上树,钻进谷仓阁楼。

    最后,他们会转向那座山。

     那时黄昏已过,夜幕马上就要降临,景色逐渐黯淡下来,继而全部被黑暗笼罩。

    你看不见周遭的世界,只能靠感知。

    我想象哥哥们四散在山上,在黑黢黢的森林搜寻。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一样。

    山上会有可怕的意外发生。

    悬崖突然出现。

    祖父的野马在浓密的水毒芹坡上狂奔。

    还有不少响尾蛇。

    以前有一头小牛从谷仓跑了出去,我们就这样搜寻过。

    在山谷中,你会发现一只受伤的动物;但在山上,你发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我想象母亲站在后门旁,她的眼睛扫视着黑暗的山脊,这时父亲回家告诉她他们没有找到我。

    姐姐奥黛丽会提议去问奶奶,母亲会说奶奶一大早就去亚利桑那州了。

    这些话会在空气中凝固片刻,接着每个人都会意识到我去了哪里。

    我想象父亲的脸,他眯起黑色的眼睛,抿紧嘴巴,眉头一皱,转向母亲,说:“你觉得是她自己要去的吗?” 他的声音回响着,低沉而悲伤。

    然后这声音被另一个召唤记忆的声音淹没蟋蟀的叫声,接着是枪声,之后是寂静。

     后来我会知道,那是一桩著名事件诸如翁迪德尼之战[1]或韦科惨案[2],但当初父亲给我们讲这个故事时,感觉仿佛除了我们,世人对此一无所知。

     它始于罐头季节接近尾声时,其他孩子可能把这个季节叫作“夏天”。

    我的家人总是在天气暖和的月份里将水果装罐储存起来。

    爸爸说在可憎的末日里我们需要这些水果。

    一天晚上,爸爸从废料场回来,很是不安。

    晚饭时,他在厨房踱来踱去,几乎一口也没吃。

    他说,我们必须把一切安排妥当。

    没多少时间了。

     第二天我们一整天都在煮桃子、剥桃皮。

    日落时分,我们已装满了几十个大玻璃罐,这些玻璃罐被拿到外面排列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来自高压锅的余温。

    爸爸扫了一眼我们的劳动成果,数了数罐子,自言自语,然后转向母亲说:“这些还不够。

    ” 那天晚上,爸爸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我们聚集在那张餐桌周围,因为桌子又宽又长,能坐下全家人。

    他说,我们有权知道自己面临何种处境。

    他站在桌子最前端,我们其余人都坐在长凳上,盯着厚厚的红橡木桌板。

     “离这儿不远有户人家,”爸爸说,“他们为自由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