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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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听爸爸发表长篇大论。

    “大学教授有两种,”爸爸说,“一种知道自己在说谎,另一种认为自己在说真话。

    ”爸爸咧嘴一笑,“不知道哪种更糟糕,想想看吧,一种是光明会的金牌代理人,至少知道自己拿的是魔鬼的工资,另一种甚是傲慢,自认为比上帝更有智慧。

    ”他依然咧着嘴笑。

    形势并不严峻;他只需给儿子讲一些道理。

     母亲说爸爸是在浪费时间,一旦泰勒下定决心,没人能说服他回转心意。

    “你这是在用扫帚扫山上的灰。

    ”[6]说着,她站了起来,先花几分钟稳住身体,然后艰难地下楼。

     她得了偏头痛。

    她几乎总是偏头痛。

    她仍然在地下室里度日,直到太阳落山后才上楼,之后也很少能待过一个小时,因为嘈杂和劳累的双重折磨让她头痛欲裂。

    我看着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弯着腰,双手紧抓栏杆,仿佛是个盲人,不得不摸索着前行。

    她等着双脚都稳稳地站在一个台阶上,然后再去够下一级。

    她脸上的浮肿差不多消失了,几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黑眼圈仍在,从黑色逐渐褪成深紫色,现在变成一种紫丁香和葡萄干的混合色。

     一个小时后,爸爸不再咧嘴笑了。

    泰勒没有再提他上大学的愿望,但也没答应留下来。

    他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安然承受。

    “一个男人不可能靠书本和废纸为生,”爸爸说,“你以后会成为一家之主。

    你靠书本怎么养活老婆孩子呢?” 泰勒歪着头,表示他在听,但什么也没说。

     “我的儿子,竟然排着队等着被无神论者和光明会间谍洗脑……” “学……学校是教……教堂开的,”泰勒打断他的话,“能坏……坏到哪里去呢?” 爸爸霍地张开嘴,一股气流冲出。

    “你不觉得光明会已然渗入了教堂吗?”他声如洪钟,有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回响,“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吗?在学校他们可以培养出整整一代伪摩门教徒。

    我对你的培养可比那强多了!”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这一刻的样子,强势又绝望。

    他身体前倾,咬着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儿子的脸上搜寻表示赞同的迹象、共同信念的痕迹,但没有找到。

     泰勒是怎么决定离开这座山的,这是个离奇的故事,充满缺口和曲折。

    故事从泰勒本人开始,他性情古怪,这是事实。

    这种情况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某个孩子格格不入,跟不上节奏,合不上拍子。

    在我们家,泰勒就是那个孩子。

    我们其余人跳吉格舞,而他跳的是华尔兹;他对我们生活中喧闹的音乐充耳不闻,我们也听不见他宁静的复调。

     泰勒喜静,爱看书,喜欢分类、标记、整理。

    一次,母亲在他的衣橱里发现了整整一架子按照年份堆放的火柴盒。

    泰勒说里面装着他过去五年攒下的铅笔屑,是他收集来为我们的“上山应急包”作火引用的。

    家里其他地方乱作一团:卧室地板上堆满了待洗衣物,上面满是来自废料场的油污;厨房里,每张桌子上、每个橱柜里都放着布满灰尘的药酊罐,只在干更脏的活时才把罐子收到一边,比如给一头死鹿剥皮,或者擦拭步枪上的防腐油。

    但在杂乱的中心,泰勒拥有积攒了五年、按年份分类的铅笔屑。

     我的哥哥们就像一群狼。

    他们频繁地试探对方,一旦有哪个小点儿的突然长大,梦想着向上爬,便会爆发混战。

    在我小时候,这些打斗通常以母亲对着打碎的台灯或花瓶尖叫而告终,但随着我渐渐长大,家里能打碎的东西越来越少。

    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过一台电视机,直到肖恩把泰勒的头按了进去。

     兄弟们扭打起来时,泰勒就听音乐。

    他拥有我所见过的唯一的音箱,音箱旁边放着一大堆CD,上面写着诸如“莫扎特”和“肖邦”之类的奇怪的词。

    在他大约十六岁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看他的CD,被他撞上了。

    我想跑开,我以为他会因我进他的房间而狠狠揍我一顿,但他却拉过我的手,把我领到那堆东西旁。

    “你……你最……最喜欢哪一张?”他说。

     我指了指一张黑色CD,封面上有许多身穿白衣的男男女女。

    泰勒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这是唱……唱诗班音乐。

    ”他说。

     他把碟片塞进黑盒子,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

    我蹲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用指甲在地毯上乱画。

    音乐响起:一阵琴弦的拨动,接着浅吟低唱,如丝绸般轻柔,却不知何故穿透心灵。

    我熟悉这首赞美诗我们在教堂唱过,混乱的声音带着虔诚汇聚成大合唱但这个不同。

    同样充满虔诚,但里面也有别的东西,与学习、纪律和协作有关。

    一些我还不懂的东西。

     歌曲结束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接下来听了一首又一首,直到CD播完。

    没有了音乐,房间里显得死气沉沉。

    我问泰勒我们能不能再听一遍。

    一个小时后,音乐停了,我又请求他再放一遍。

    天色已晚,屋里很安静,泰勒从桌旁站起身,按下播放键,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我们可以明天再听……听。

    ”他说。

     音乐成了我们俩的共同语言。

    因为口吃,泰勒总是沉默不语,舌头也越发笨重。

    正因如此,我和他几乎从没说过话,我根本不了解这个哥哥。

    现在,每天晚上他从废料场回来时,我都在等他。

    等他洗完澡,搓去身上的污垢,他会到书桌旁坐下,说:“我……我们今……今晚听……听点什么呢?”然后我会选一张CD,而他则开始看书。

    我躺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盯着他的袜子,侧耳倾听。

     我和我的那些哥哥们一样吵闹,但和泰勒在一起时,我变了。

    也许是音乐的魅力,也许是他的魅力。

    不知为何,他让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大喊大叫。

    我尽力避免和理查德打架,尤其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最后两人滚在地上,他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