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生的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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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动。

     我的年轻的魔法师穿着一双塑料凉拖跑上长城。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不到长城非好汉。

    他站在八达岭的烽火台上想,嗯嗯,好好,我不仅是魔法师那么简单,而是好汉魔法师那么了不起了。

    了不起。

    了不起啊。

    爸爸我真替你开心。

     在长城上拍的许多照片已经能印出彩色,它们一帧帧躺在相册的透明塑料膜后。

    我的魔法师依然年轻,皮肤终于晒黑,手交错抱在胸前,目光看着远方,很像是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

     高瞻远瞩。

    长城是龙。

    我的魔法师驾御在龙上。

     而那时,他投入在一个火热而汹涌的时代中。

    渐渐换上了与他人一色的服装,无意识地喊起了同样的口号,他高高地举着握拳的手臂,如同一片林木中的无名一枝。

    就在他闭眼休息的夜晚,脚下的坐标已经被历史更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还未曾回神时就必须离开生长的城市,去到某个山区里学习如何做个农民。

    在火车上的时候他周围满是同样年轻的男女。

    有几个是他所认识的同样的魔法师。

    他们彼此交换一下亲切的眼神。

     并没有多想。

    列车隆隆开往的地方是何方。

     我的魔法师。

    那个个子高高,手掌摊开露出骨感骨节的爸爸,从此撩起裤管站在田里。

    蚂蝗在他腿边绕来绕去。

    这时他才发现,他没有能驱赶蚂蝗们的法术。

    并且,他也没有能够把挑水扁担变轻的法术,更不知道如何能改变时光前进的方向。

    从来没有一个魔法师能改变时光。

     [5] 不要说抗拒的烛光何须倾倒, 生命依然生长在岁月的河水上。

     [6] 他计划的国都和城墙。

    他那开满在世界外的兰色苜蓿花。

    他多么多么想当一名军人。

    孔武有力的眼神和历练的人生。

    他酷爱各种运动。

    所以做足球运动员也是好的。

    做游泳选手也是好的。

    打乒乓也是好的。

    跳高也是好的。

    去参加跑步也是好的。

    什么都可以成为将来一段耀眼的希望。

    被人们评价说"如有神助的选手某某某"。

    那不是神助,那是我的魔法师的爸爸兜里装着各种的玄奇力量。

     曾经它们就要令他走上不同的旅程。

     不过那时他插队去种田,晚上在煤油灯下累得早早睡去。

    甚至忘了可以把灯火变得不那么熏眼。

    逐渐地,逐渐地忘了过去。

    他将要在神明的暗示下,走进人间凡尘。

    天上奔走的星辉,地下暗淌的风水,也都逐渐地,逐渐地别他而去。

     脊椎柔软地塌成一截弯曲疲惫的弧度。

     他开始微笑而沉默地收起自己过去的白色长袍。

    右手总是习惯性地藏在口袋里,避免使用出自己的法术。

    没有法术了。

    只有一小条走了几年的山间泥道。

    只有他藏在炕边的一堆大学教材。

    只有一支支削得漂亮而清晰的铅笔。

    只有逐渐收敛变样的初衷。

    只有一首暗暗哼在心里的流行歌曲。

     哼在心里。

     [7] 许多年许多年后,他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女子。

    养了一个很另类的女儿。

    带着他们二人回到了城里。

    买了房子,配了车子,换了几个工作,为很多难题而紧锁过眉头,一直在他出生的城市里五年、六年。

    在这几年前,他还在为安定而奔波。

    常常出差去南去北,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他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有一些怀念着年轻时踏过云海的经历。

    而在空中小姐的眼睛里,他已经是一个足够年纪的老家伙了。

    虽然身材依然高大面孔被晒得发红。

    可她们还是一次次地弯下身来替他系住安全带。

     其实,他想说,其实那玩意用不着,我是一位魔法师。

    可他终究只是点头:"谢谢,我忘记了"。

    慢慢地,一口口喝橘子水。

     像小孩一样的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喜欢口味重的东西。

    好比,较之咖啡,他更爱喝橘子水。

    这样听起来,好象和魔法师已经没有多大干系了。

     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