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似月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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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掌门?”雪芝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都抖了一下。

     渐渐地,丰城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手中握着一把冰寒凛冽的宝剑。

    他捋了捋胡须,笑得别有深意:“雪宫主果然心明眼亮。

    要知道,我小妾和儿子们都未曾发觉这小房间。

    只是,重雪芝啊重雪芝,你如此貌美如花,又冰雪聪明,为何就有个愚蠢至极的爹呢?” “休得侮辱我爹!” “枉费世人称他‘武霸天下’,枉他深悉天下第一邪功——连一本二流秘籍都谱不出来的废物,如何配得起‘武霸’二字?” “那是你自己愚昧,练不成他的武功!” “说得也是。

    所以,雪宫主还是老实把秘籍交出来,让我再回去琢磨琢磨。

    ”丰城摊开左手,右手又持剑晃了晃,“你最好不要试图接近身后的兵器架,不然,我这手中的剑可不懂怜香惜玉,难保一冲动,便让你那颗美丽的小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 雪芝站在原地不敢动:“你……你不能杀我。

    ” 丰城又捋了捋胡子:“呵呵,雪宫主知道得太多,我是杀还是不杀呢?” “求求你,我现在真的不能死。

    ” “求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跪下求啊。

    ” 空寂的练剑场中,烛影摇红。

    雪芝立刻跪下,声音软若蚊鸣:“求求你,丰掌门……开春后我要为爹爹烧香上坟,我答应朱砂姐姐,为她带杭州的小吃,我、我还那么年轻,也还没有嫁人,我不想死……” 丰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张狂而不可一世,几乎将雪芝所有的声音都盖去:“想不到名满九域的女中豪杰重雪芝,死到临头,想的还是小女儿的心事。

    就你这般,如何接管你爹的大业?” 雪芝低垂着眉目,显得那么卑微,那么渺小:“王者霸气只属于像丰掌门这样的男子,女中豪杰这样的称呼,不过是用来敷衍我们这种逞强的小女子罢了。

    ” “哈哈哈,到底只是女子!”丰城笑得比方才更狂,而后,又突然阴恻恻地道,“想把我当猴耍?奉承的话我听多了,就你这点小伎俩,不痛不痒,能改变什么?虽然,我也舍不得杀了你这美人胚子,但是——” 阴寒的剑指向雪芝的颈项。

    她下巴被剑锋抵住,被迫抬头,大红风帽随之滑落。

    长发乌黑稠密,衬托着一张艳丽至极却又楚楚可怜的脸,雪芝眨了眨眼,泪光在睫毛上颤抖闪烁:“丰掌门……” 有那么一瞬间,丰城脑中只剩空白。

    他表情没变,眼神却很明显:他下不了手。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后,雪芝也跟着失神了片刻。

    因为,这声音略显中性,柔和却低沉,像是少妇,又像男人,实在太特别,只要听过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而,这个声音说的却是:“丰城,杀了她。

    ” 声音从南秘道中传来。

    雪芝眯着眼看去,只看到一片黑暗。

    她突然不寒而栗:这人,莫非是从她进来时,便已经在那儿?也就是说,她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而他便这样,眼睁睁地看她来来去去,却不动声色……直到丰城赶来?此刻,丰城一时怔住,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那人又道:“若说这女人没野心,怕只有蠢猪才信。

    她装模作样,也就只有你这头蠢猪才信。

    ” 丰城想要反驳却忍住,显得十分尴尬。

     “若非我现在不能动,她早已是尸体。

    ”那人冷冷道,“动手。

    ” 丰城又一次握紧宝剑,回头看向雪芝。

    雪芝仰头望着他,轻轻蹙眉,一直摇头:“丰掌门,不要,不要……” 剑柄已被汗水打湿,丰城不知所措。

    终于,那人恼怒道:“你听好,今天不杀她,便是养虎为患,日后只待她杀了你。

    丰城,你可别忘记,她的身份是什么。

    更不要忘记,你偷学的是什么武功——杀了她!” 丰城突然目光坚定许多,他高高举剑。

    然而,雪芝却以双手握住他持剑的手,声音如黄鹂般动听:“丰掌门,得到以后再摧毁,岂不更好?” 就这样,丰城滑稽地定了格。

    里面的人已勃然大怒:“丰城!” 与此同时,雪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腿上重重点了两下。

    丰城腿一软,跪倒在地,宝剑也跌落了。

    再没时间走回开始的秘道,雪芝拉开小门,冲了出去。

    她刚出去,便有一块小石自南面的秘道中弹出,解开丰城的穴道。

    丰城这才如梦初醒,拾起宝剑,追杀出去。

     小门外又是一个暗道,上方还没有打洞,只能摸黑前行。

    雪芝方才跪了很久,此刻头晕脑涨,跑得熬心费力。

    所幸不远处有光亮,且空气越来越冷,应是通往室外的出口。

    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芝心跳加速,更加卖命地往前跑。

    离出口近了,她才看清,光是透过密集枯藤洒进来的。

    还有数根枯藤顺着墙壁蔓延入内,从上方垂落。

    她冲上前去,拉扯枯藤,但藤条纠缠在一起太多,根本无法拉动。

    因为过度用力,她手指已经开始流血,却都是无用功。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杀气越来越重。

    一定有机关,一定有什么地方……对,藤条!雪芝开始试图拉扯上方垂落的枯藤。

    先从最长的开始。

    不是。

    不是。

    不是。

    每一根都试过,都没用。

    她已听到丰城的喘气声,一时慌乱,便左右拉扯藤条。

    终于,往右拉时,有一点动静。

    她持续拽扯,原来这藤条是个仿推门,往旁边拉开以后,道路豁然开朗。

    她冲出秘道,观察四周。

    原来,这是华山半山腰的树林。

    前方一里外,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

     已入夜。

    冰天中,寒风松下歇,山泽中楼层若隐若现,白雪遍覆楼盖,悄倚窗前。

    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远处屋脊上挂的灯笼和破旧对联,红艳而夺目。

    她直奔阶梯。

    身后,丰城穷追不舍,却一言不发,令人更加心慌。

    眼见阶梯近了,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往上,还是往下?上面是丰城的地盘,人数众多,但若林轩凤等人尚未离开,她便逃过一劫。

    但若他们已经离去,她恐怕是此生休矣。

    天色已晚,下方山脚人烟稀少。

    她有孕在身,身体虚弱,哪怕手持利器,也未必能抵得上丰城三十招,何况手无寸铁。

    若被他追上,依然是凶多吉少。

    她急需做出判断。

    可就在这时,她被一块厚雪淹没的巨石绊倒,摔在雪地中。

    爬起来的须臾间,丰城的脚步声已在她的脑后。

    然后,耳边传来尖锐的剑风声。

    紧接着,鲜血溅落在白雪上,满地猩红。

    背后皮肉像已与骨头分离,雪芝发出凄厉的悲鸣,却不得不忍着剧痛,步履踉跄地向阶梯冲去。

     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满脑子都是上官透。

    若他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不用吃这么多苦,不用冒这么大的险。

    若他在,一定会保护她。

    若她死去,最遗憾的事,一是未能承担起肩上的重任,另一个……便是他了吧。

    这一瞬,她对上官透所有的恨,都化作虚无。

    她只想见见他。

    若他在她面前,她定不会再隐瞒任何事。

    她不愿意到死还不让他知道,自己有了他的骨肉。

     挥剑声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她急速转身,徒手接住丰城的攻击。

    剑十分锋利,她双掌接下剑身的刹那,手上流满鲜血。

    她原已被抽空了力气,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强。

    即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夜色凄清。

    雪芝大红斗篷上沾满雪粒,鲜血又洒了满地。

    这冰冷的人间,也只剩下了红与白。

    她就快要死了,而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有孩子。

    如果她死,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而她对他日夜思念,不愿他难过。

    她想,她会告诉他…… 丰城后退一步,高举宝剑。

    同时,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阶梯转角处,视线的尽头,一行人点着火把,自山上走下。

    大雪纷飞,几乎淹没火把。

    带头的人一袭白衣,狂风鼓满他的白色大氅,帽檐被风吹下,只见青丝乱舞。

     “芝儿……”上官透愣了愣,不由得惊诧道,“芝儿?!” 丰城看向他们,也愣住了。

    他并未蒙面,撤退得比谁都快。

    眨眼之间,他便逃入树林,消失不见。

    雪芝跪在地上。

    上官透飞奔而来,扶住她,她才没有整个人埋入雪中。

    他也跪在雪地中,将她紧紧搂住:“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雪芝满手是血,只能用指尖碰碰他的脸。

    他对身后的人喊道:“你们快去追!那人朝西边逃去了!” 人群纷纷从他们身侧擦过。

    雪芝急得拽紧上官透的衣襟:“别,你不要去。

    ” “你都伤成这样,我去做什么?”他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朝山上跑去。

     她是不是要死了?对,她记得,有话要对他说。

    鹅毛大雪化作万千碎玉,凌乱升空。

    她往他的怀里靠靠,吃力地呼吸:“透哥哥……” “噤声。

    你有伤在身。

    ” 风雪中,丹甍间,黄灯笼的灯芯隔纸燃烧,纸窗后是一片莹黄,明晃空蒙。

    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雪芝只听见他的心慌张地跳动。

    她低声道:“……似月君心,东昨西今。

    不悲落花,悲妾痴心。

    昔日缘尽,相思无凭。

    既不回首,何须留情。

    ”她闭上眼,依然能感受他身体变得僵冷。

    冰冷的空气流入喉间,她咳了两声,眼已被热泪填满,嘴边却挂着浅浅的笑:“还是少年时最好。

    奉天沈水,英雄大会,有位翩翩君子落入我心……” 此后,雪芝一直昏迷了三天,才在第三天晚上醒来。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大夫离去的背影,以及第一时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