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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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带车疾驰而走。

     身后立即传来追喊声。

    戴公公奋力扬鞭,然而大内总管终究不是熟练的车夫,马带着车也敌不过战马飞奔,两条街后,一车一马终于被包围在巷口。

     李景隆飞身下马,拱手笑道:“原来是戴总管,方才本将没看清楚,多有得罪。

    ” 戴公公的斗笠疾驰中掉落了,此刻沐在雨中,无法隐瞒,也无须隐瞒,他高声骂道:“李景隆,你李家一门忠将,你却投降了燕贼,不怕辱没先人名声吗?” 李景隆不以为忤,反哈哈笑道:“戴总管说的哪里话?本将这几日全力搜寻戴总管与罗妃娘娘,正是为了报谢天恩,以救皇上一命。

    ”说着瞥向马车厢内:“想必里面正是罗妃娘娘了?” 戴公公正要说话,车帘忽地自内里掀开。

    罗妃清丽的面容迎上蒙蒙雨丝:“李景隆,你说清楚,皇上现今如何了?” 5 连日大雨,放晴却也只在转瞬间。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下的奉天殿朱墙金瓦,白玉石阶层层低伏于殿下,仿若无声朝拜着这座雄浑大殿。

     那个修竹一般的身影只身立于殿前,坚毅的面庞仿若在阳光里镀了一层金辉,一身锦绣龙袍也夺不走他半分光芒。

     阶下将士皆不由自主地敛了气息,明明是来逼宫的,此刻却要牢记立场,才能克制住跪拜的冲动。

    微妙的气氛在将士间层层传递,身居最前方的主帅也是面色一凛,更加仔细地端详起那殿前之人。

     面庞端正,目光悠远,临危而不乱,濒临绝境却威仪不失,倒的确是万中无一的人物。

    可是仅凭这些,他就配做皇帝了吗?如果他配做皇帝,那我呢?我半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当年哪位皇子有我一半的荣光?这个皇位,明明就该是我的! 燕王胸中起伏,眼中陡然射出烈焰般的光芒,焰尾直扫建文帝而去。

    “朱允炆,你身为人君,却无德无能,下不能安民生,上不能慰先皇,如今穷途末路,身边竟落得无人追随,你可知自省吗?” 燕王语音未落,建文帝即爆出一阵朗朗大笑,燕王面色一紧,正要喝止,却见建文帝陡然收住笑声,高声说道:“逆贼朱棣,你过去数年几度谋逆,朕念你是皇室宗亲,不忍讨伐,你却变本加厉,勾结藩王举兵谋反,朕如今兵败至此无话可说,而你竟敢于这先皇亲建的奉天殿前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死后不怕无颜面见先皇吗?” 最后一句似乎引起了燕王忌惮,他眸光不易察觉地一抖,紧接着又冷笑道:“先皇在天有灵,亦当后悔传位于你,你若心中尚有先皇,便当着百官让位于本王,本王亦会体恤你让贤之德,许你一世太平。

    ” “四皇叔怎么如此按捺不住,这么快就说出心中所盼了?”建文帝悠悠冷笑道,“可惜先皇遗命难违,朕在世一天就一天是大明的皇帝,四皇叔若想如愿,便只有弑君篡位这一条路!不过厚颜如四皇叔,想必也不怕永世担着这乱臣贼子的骂名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燕王气极,无心再逞口舌之快,冷冷下令道:“把那妃子带来!” 笑声戛然而止,便是在这一刻。

    燕王立即捕捉到这变化,悠然笑道:“听闻皇上有位极喜爱的妃子,前几日逃出宫去了,本王体恤皇上相思心切,特命人替皇上找了回来。

    ” 话落,罗妃被两名侍女从阵后软轿上押出,一路带至白玉石阶下。

    她的额前垂落一缕细发,玉簪上一点朱红衬得面色格外苍白,一双眼睛却仍清澈水亮,对上建文帝视线,波光潋滟中盛进一丝笑意。

     你是这样耀眼,哪怕只身面对一众叛军,却仍高贵得像一轮太阳,和你相比,他们全都如同卑贱的蝼蚁。

     建文帝眼中飞速掠过一丝惊讶,不过转瞬也露出和罗妃一样的笑容。

    你来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皇上请看仔细,”燕王手按佩刀走到罗妃身边,“此女自称皇上宠妃,本王不知真假,还请皇上明辨。

    ”说着手边毫无预兆地寒光一闪,佩刀已紧贴罗妃颈项,“如若有假,本王这就治她欺君之罪,将其就地正法。

    ” 刀刃森森,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建文帝闭了闭眼,似乎眼睛被那白光灼得有些痛。

    朕曾愿以此生之力给你举世无双的荣耀,然而此刻,却连从那刀下护你平安的力量都没有了。

     光晕下的铠甲终于有了松动。

     “爱妃可还记得,朕与你有个遁世之约?”建文帝平和地说道,仿佛忽然一众叛军都已从他眼前消失,“朕不做皇上,你也不是妃子,你我携手同游,做一对神仙美眷。

    ” 罗妃眼中有泪光闪烁,笑着说:“臣妾当然记得,臣妾此番去而复返,正是为了来赴皇上之约。

    ”人间黄泉,此约不忘。

     燕王的刀松了松,柔声笑道:“皇上与娘娘情深意切,本王甚是感动,只是皇上既有此等天人志趣,又何必贪恋世俗权柄?就此退位岂不正好?” 建文帝如同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目光一瞬也未曾离开罗妃。

    “君无戏言,朕既答应了爱妃,就必定赴约,只是今生你我缘分已尽,此约唯有来世再续,爱妃可愿意?” “臣妾愿意,”罗妃泪眼含笑地说,“今生来世,臣妾都记着皇上的约定,请皇上看好这枚玉簪,”说着拔下头上玉簪举至眼前,“茫茫人海,相见不相知,来世我们就以簪为凭,彼此相认。

    臣妾今日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玉手飞扬,燕王阻止未及,簪尖已深深刺入颈项。

    一线朱红慢慢流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侍女惊慌失措,急忙扶住罗妃向后软倒的身体,只是身体可以扶住,慢慢流走的生命气息却是任谁也拦不住。

    罗妃唇角带笑,用尽最后一丝生气奋力拔出簪子,一股鲜血喷薄而出,远远飞溅在白玉石阶上,阳光下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燕王持刀的手还没有放下,他惊愕地看向染红的石阶,又看向罗妃,变故来得太突然,杀场上见惯生死的他,这一瞬竟为眼前这个女子的死感到惊慌。

    以她要挟他退位的计策还没完成,谁允许她自尽的?!燕王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看向建文帝,竟惊恐地从建文帝脸上看到含意不明的笑。

    那笑慢慢发出了声,紧接着变成朗朗大笑,那笑声有如一阵无形的光,散发出直指人心的穿透力。

     诡异的气氛再次在阶下将士间扩散,士兵们一个个敛息而立,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的主帅是赢是输。

     6 愤怒的火舌,怪兽一般舔舐着奉天殿,滚滚黑烟盘横在大殿上空,慢慢升入云霄,带走这座大殿曾经有过的耀眼与荣光。

     火光炙烤得人脸颊发痛,新上任的大内总管李公公侧了侧脸,突然又意识到皇上尚且岿然不动,又急忙把脸转了回来。

    这位新皇不比先帝随和,哦,不,先前那位,是连“先帝”都不能称的,皇上把“建文”这个年号都从史官那里抹了去,自认继承的是太祖皇帝的皇位,这样也便没有了弑君篡位这一说。

     想到“弑君篡位”,李公公又陡然一阵心虚,忙拿眼角瞄了瞄皇上,见皇上仍盯着火势发怔,这才暗吁了口气,提醒自己以后再不可乱想。

    这位新皇脾气难捉摸得很,偏又生具一双锐眼,能洞察人心。

     “李公公。

    ”皇上突然唤道。

     李公公心下一惊,刚退下去的虚汗又浮了上来,忙应道:“皇上。

    ” “把那枚簪子送到地牢里去,记住,亲手交给那个人。

    ” 李公公听清了,可是没听懂。

    “皇上说的,可是那枚点朱桃花簪?” 皇上又不说话了,李公公以为皇上怪自己多嘴,急忙小心应了领命而去,一面又越发觉得皇上脾气古怪。

    既然恨得要命,却又不杀那个人,现在又把他最爱妃子的遗物送过去,这是图的什么呢? “朕图的,就是让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永乐帝悠悠地说。

     李公公急忙跪倒在地,吓得连句话也说不出。

    皇上却似乎心情不错,笑吟吟地叫他起来。

     “你说,和一辈子睹物思人的痛苦相比,杀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他?” 李公公连声应是,眼前明明是烈烈火光,心里却滚过无边寒意。

     皇上盯着前方几欲燃尽的大殿,眼中亦燃着熊熊火光。

    “他们想来生再见,朕偏要他们天人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