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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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我告诉你,我是出身寒微的毒妇,你今日所做,也是悖逆君臣之道、祸国殃民的恶事!” “上天在看,先帝在看,天下人在看,你必遭报应——” “……” 报应二字拖得极长,像是还回荡在崇德殿的廊柱横梁之间。

     而随着何太后的远去,朝堂之上一时之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过了有一阵,殿外重新传来了内监的脚步声,向殿中禀报: “何太后——薨了!” 董卓冷眼看向了刘辩。

     这惊人的消息突如其来地砸在他的头上,让刘辩如遭雷击,脚下更是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谁,谁死了? 何太后薨了? 母后她死了! 刘辩的眼神缓慢地抬起,正对上了董卓眼中的恶意,让他骤然意识到,何太后必然不是在被押解至永安宫后拔剑自戕,而是被董卓下令杀死的。

     就因为刚才殿上的那一番话,是董卓……是董卓杀死了他的母亲! 可在这排山倒海一般压来的恶意面前,本就生性怯懦的刘辩竟无法向前一步,学着何太后的样子拔出武器,刺向眼前的这个恶贼。

     或者说,当他在没能拔剑杀死李儒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再度拔剑的勇气了。

     “你……” 董卓冷笑一声,心中腹诽,何进昔日权势滔天,确是屠户得势的样子,何太后拔剑果决,也有几分胆魄,怎么就有刘辩这样一个懦弱的后辈。

     他虎视朝堂,漫不经心地下令:“既然何太后已因罪伏诛,此事到此为止。

    但她行恶事,败朝纲,不堪匹配太后之位,不得举行丧仪。

    ” “司空,”刘协忍着恐惧,在御座上开口,“毕竟是国母,此举不妥。

    ” 董卓斜睨一眼,见朝堂上先前噤若寒蝉的几人,也投来了几分不赞同的目光,心中冷笑更甚。

     之前不见他们表态,现在倒是站出来装好人了。

     不过他今日心愿得逞,也无妨卖个人情。

     “先前的话已出口,就不必改了。

    若是陛下有心,大可以到洛阳奉常亭中表示哀悼,朝堂公卿如有愿表哀思者,着孝服三日,诸位以为,这个安排如何?” 刘协抿唇,低声回道:“……就依司空所言。

    ” 就以此礼,恭送何太后。

     …… “陛下……” “陛下!” “哦!”刘秉猛地跳了起来,对上了司马懿关切的目光。

     刘秉:“……” 按说,收到这种关怀,他其实应该高兴才对,但一想到投来这种眼神的是谁,现在又才只有几岁,他又觉得有点滑稽了。

     再往远处一看,在那边的矮墙之后冒着几个发髻尖尖,一看就知道有人躲藏在后面,让人看了真想扶额长叹。

     但想到他现在在旁人眼中是何身份,昨日传回的又是怎样的消息,他就只是绷着嘴角,费力地往上抬了抬。

     在司马懿看来,真是一派强颜欢笑的模样。

     “陛下,您还好吗?” “还好。

    ” 昨日佯装散心,实则偷学骑马,发觉自己还有那么点骑马的天赋,笑都要笑醒了,怎能不好? 可那洛阳城中的情况,又让人唏嘘不已,也正是他方才发呆的缘故。

     …… “你再蹲下来一点。

    ”矮墙之后,孙轻抓着司马朗低声说道。

     但话刚出口,他又忽然发现,不是司马朗不配合,而是他个子高,哪怕已经努力弓背低头,藏在这里,还是容易冒出头来。

     孙轻:“……” 他立刻改口,换了个方式找茬:“你为何不让我去探问陛下,而是让你弟弟去?” 司马朗无奈:“你去会怎么说话?陛下您只是死了母亲,没事的,黑山军中失怙的孩童多不胜数,是这样吗?” 孙轻:“……” 司马朗:“陛下前几日还在和我们计算各县之中粮草库存,若要调拨黑山军下山过冬,能否接应下来,粮草又要如何分配,已有两日没睡好觉了,现在还突然获知了这两个噩耗,总得让个会说话的过去安慰吧。

    ” 在他们这些效忠陛下的人看来:唉,陛下他真是太可怜了。

     洛阳新近传来的消息。

     董卓与袁隗、卢植等人一致通过,废黜刘辩的皇帝之位,改封弘农王。

     何太后当庭斥责董卓,却被拖入永安宫中毒杀。

    临死之时未向刘辩求救一句,反而到死也怒骂董卓不止。

     这意味着,他们虽还称“刘辩”一句陛下,在大汉的礼法上,他已经不是皇帝了。

     但考虑到诏书颁发和印绶玉玺传递这两件事,都没让正主亲自参与,大汉朝臣必然也知道这个情况,都在配合董卓演戏,倒是问题不大,将来再说一句这事情不作数就好。

     唯独可惜了何太后。

     陛下仍流落河内,他的母亲却已被恶贼杀死了。

     为人子者不能尽孝,又该是怎样的伤怀啊。

     可惜他们能说的不多,眼下能做的也不多,只能由陛下自己想通了。

     “喂,别躲了……陛下让你们过去。

    ”司马懿的声音忽然从几人头顶传来。

     司马朗连忙站起,掸去了衣上的尘灰,快步走到了刘秉的身边。

     这位年轻的皇帝面上仍有伤怀之色,但他眼中的泪水已被擦拭了干净,看向眼前几人的眼中满是坚毅与果决。

     “我有几句话,想同你们说。

    ” 他顿了顿,用最为正色的表情,最正经的语气说道:“自今日起,朕……我改名刘秉,秉汉室之望、秉复位之任、秉民生大业的秉。

    ” 改名? 司马朗惊愕地听到这样一句,却又顿时恍然, 是,是了! 这个改名势在必行。

     陛下如今流落在外,总得有个名字的,而这个新的名字,又昭示着他重新起航的复国重任,他重回天子宝座驱逐逆臣的宏愿,有了一个新的开篇。

     这一个秉字,在古文之中也可写作“柄”,正是那天下权柄之意。

     也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作为臣子,他更是无比庆幸,陛下能这样快地从丧母之痛、失权之苦中走出来,拿出了这样崭新的态度。

     虽然以臣子的身份绝不可能直呼陛下的名字,但知道不知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秉继续说道:“另一件事,我想恳请诸位,随我往孟津一行,隔江遥祭太后,用于誓师明志,必要声讨董卓,兴复汉室!” 张燕垂眸沉思了片刻,一口应下:“我即刻点兵,随同陛下出行。

    ” 此事应该的。

     黑山军要依托于刘辩,不,依托于刘秉起事,这个忠心汉室的立场,确实应该扎根在士卒心中。

    要在河内招募更多的士卒,陛下的招牌可以不必非要打出,但这个口号同样少不了。

     陛下要祭祀母亲,他要振奋军心,这是双赢。

     于是当刘秉坐上南下的马车时,竟见张燕不是随便点起了一路人马,而是几乎将精锐全给带上了! 这阵仗,竟像是又要出兵打仗去。

     刘秉一脸肃然,努力演好这场继续伪装身份的大戏,却不知策马而行的张燕在看向他的时候,脸色也有几分复杂。

     秋风如刀,摧折原野,也好像在一夜之间就让陛下成熟了不少。

     束发白衣的青年端坐车中,眼神凛冽,竟比先前更不像只有十七岁,而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虽然当日曾见的发上油光,早已消退不见,连日奔波也让陛下的脸色不如先前红润,但在孝服之下,仍能见到当日那身龙袍的边角,像是露出了一抹华贵的刀锋。

     好像,也唯有这个不怒而威的样子,才能担负得起天下间的重任。

     他看得到。

     由黑山军戍卫的车队马队徐徐向前,车中之人的眼睛始终望着洛阳的方向,哪怕前方还有大河与大山阻隔,也毫不影响那道愈加沉稳犀利的眼神,有着翻越山水的力量。

     其他人也看得到。

     “这样一想,何太后应当也能瞑目了……”司马懿望着刘秉,转头向兄长低声说道,“也难怪父亲愿意为了这样一位陛下在洛阳涉险。

    ” 司马朗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对弟弟的回应。

     他也忽然更觉庆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见证了陛下的改名,也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从龙之臣。

     “报——” 他们刚说到这里,忽见行路过半,前方一匹快马朝着此地奔来。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中止了话题,朝着刘秉的方向行去,正听到斥候来报:“有一路兵马自孟津渡河,即将抵达对岸。

    疑似之前退走的并州军。

    ” “并州军?”张燕皱眉,随即一拍双手,“我知道了,是那个提前跑掉的家伙。

    陛下,咱们?” 刘秉目若凝霜:“出兵,拿人!” …… 张辽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他明明先让斥候趁夜泅渡到对面,探听黑山军的动向,确认他们的大部队都在野王、温县之中,并州俘虏则全被留在野王县,于是决定尽早渡河,寻找机会出兵救人。

     结果渡河之后尚未多久,就遇上了浩荡袭来、军容齐整的黑山军。

     在人数的偌大劣势面前,就算他是个勇武善战还长于指挥的将领,也没有半点用处,就被包抄上来的兵马围堵擒拿,押解到了那位身着孝服的青年面前,也得到了一句送回野王县关押的命令。

     然后,他就在囚牢之中见到了吕布。

     本来,他是要来救人的,但现在,非常遗憾,他也变成了阶下之囚。

     吕布握着囚牢的铁栏,在看清了新邻居的身影后,顿时惊愕地站了起来:“文远,你怎么也被抓了?” 坏了,他还等着张辽想办法来救人呢! 现在可好,希望全破灭了。

     面对这样一句惊问,张辽默然了一阵:“这就要从头说起了,不过……” 透过监牢上方投落的稀薄光线,张辽眯着眼睛试图看清与他一室之隔的吕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吕将军近来伙食不错,还变得圆润了一点? 可还不等他将话说出口,吕布就已愤然道:“你是不是也想说,不过你也没想到,你我居然都被骗了。

    真是见了鬼了,谁会想到啊,皇帝居然一直不在洛阳,而是在这黑山军中!” “我们当了阶下囚也就算了,竟还当了反贼——” “我吕布平生,就没吃过这样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