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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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决绝的进攻,要将敌军的反抗之火彻底扑灭,就不该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刘协身为他的臣子,当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何况在他对面的,也是一路威胁长安百姓安危的叛军。

     …… 不得不说,李儒虽死,但他选择了郭汜来进攻郿坞,真是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此人绝不会像是牛辅、董旻一般,会因身份而有所顾虑,在进攻中留手。

     他没那么多好心。

     董卓既死,他至多是因利益还与李儒他们被捆绑在一起,却已不会再对董卓的母亲和孙女有任何的同情。

     还有一个东西,会让郭汜攻打郿坞异常用心,仍是“利益”二字。

     他是想走的! 但昔日曾为马贼的经历告诉他,若只是寻常的流浪,只会过上苦日子,但若是既有兵马,又有金银财货,还有一份数量不菲的粮草,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打碎了郿坞的壁垒后,要如何处理刘协,那是李儒需要犯愁的事情,他只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的口袋装满,然后观望战局。

     可是董卓偏偏把郿坞修建得如此牢固,那皇甫嵩老儿也像是回到了早年间驰骋战场的巅峰之时,竟是让他数次都在距离破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退了下来。

     “将军……” “别说了,再试一次!若还是不行,咱们就另外想办法。

    ” 然而这话出口,士卒依然面色惊恐,骇然地望着东方,完全没将郭汜的这句答复听在耳中,只是惊声又重复了一遍:“将军你看呐!” “我看什么我看!”郭汜愤愤地转过头来,不知道这些笨拙的士卒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可这一看之下,他就再难将自己的视线从那边挪开。

     “……” 关中,一马平川之地,举目四望,只见得田野与城郭。

     也就注定了,当兵马自远处袭来的时候,很难被山势或者是其他的障碍所阻挡。

    而现在,正有那样一道烟尘,以毫无保留的姿态从远处遽然扬起,伴随着一种震荡轰鸣的声响,在一步步逼近的同时,压过了眼前交战的声音。

     郭汜几乎是当场就能判断出,那是一路骑兵数目众多的军队,正在向着此地逼近。

    偏偏他还知道,当董卓带走了那么多人马后,关中已没有任何一路势力,还能拿出这样的骑兵。

     他们是什么人? 除了是外来者之外,这些骑兵没有其他可能的身份。

     如此说来,他们会否与刘协和皇甫嵩为敌不好说,但一定不会和他郭汜友好交流! 这个道理,他还是想得明白的。

     郭汜猛地一咬舌尖,强行逼迫自己从短暂的惊骇情绪中清醒了过来,也像是脚底着了火一般,当场蹦了起来,转头就向着自己的坐骑奔去,用着远比此前任何一次上马都要更快的速度,跳上了马背,然后一扯缰绳就向远处奔去。

     但他没瞧见的是,那扬起得格外明显的尘土,只是来袭兵马的后路,在前方,还有一名小将带着数十名精锐骑兵,先一步冲在了前头,也已赶到了距离他并不太远的位置。

     只是因为他此前沉迷于和郿坞守军纠缠,才并未让人探查军情,以至于让人率先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

     就在郭汜意图逃离的举动惹来军中大乱的当口,马超已是凶悍地杀入了这西凉残部的军中,在连斩两人之后,一双犀利的眼睛霎时间掠过人群,定格在了郭汜的身上。

     也不知是因数日间进攻郿坞无果,惹得军中疲累,还是郭汜的逃窜来得太过突然,让士卒都未能反应过来,总之马超看到的,就是那道身影抛下了自己的士卒,带着比他还少的人,先行逃窜而去。

     他神情一凛,也即刻调转了马头,一记抽鞭便追赶了上去。

     追!必须追! 他可不希望放跑了对方,让他为祸一方,也不希望看到一份巨大的战功,又一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在这一刻,先前的经验教训已经完全占据了马超的头脑。

    仿佛在前方逃命的,不是郭汜而是董卓。

     那匹疾驰的战马也承载着这年轻人的斗志,奔行得越来越快。

     而那坐于马背之上的马超竟在此时,还能弯弓搭箭在手,又毫不犹豫地松弦放手,一记利箭射向了郭汜的坐骑。

     刘协从郿坞的望楼上远眺,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直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一幕。

     骏马星驰,将军引弓。

    在这追逐的两队人马之间,那道破空而出的箭矢,就如一条无形的绳索,套向了前方的敌军。

     这“绳索”也“套中”了! 郭汜所骑乘的黄马忽然一个踉跄,单腿一折地扑倒在地,连带着马背上的郭汜也因这巨大的冲击力,被直接甩飞了起来。

     后方奔来的小将策马提枪,在靠近郭汜的刹那,毫不留情地以手中的长兵贯穿了对方的头颅。

     那纠缠了郿坞数日的郭汜,就这样被人斩落,让刘协只恨不得将这几日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也立刻握紧了拳头,不仅重新找回了呼吸,更是振奋而又不顾形象地大叫了一声:“好!” 太好了! 银枪如电,贯穿了那颗还欲起身的头颅,让刘协相隔着数百步,都仿佛还能看到郭汜临死之时的不敢置信。

     但当视线转至近处的时候,他又忽然发现,那并非是城下战场上,第一份斩落敌军的战功。

     不仅是他从精神紧绷到放松,只在一瞬之间。

    这路援兵的行进,也同样快得惊人。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只是一片飞扬的烟尘飘荡在远处,下一刻,就已有另外的一路精锐,冲入了这郿坞之前驻扎的敌军当中,接替着马超的任务,向着这群仍未被平定的敌军举起了屠刀。

     这群骑兵早在潼关之外,就已被战场的激烈催动了斗志,正值两手火热之时。

     于是,他们就跟一度在他梦中出现过的景象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了敌军的防守,又如神兵天降一般,来得恰到好处。

     刘协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是梦吗……” 应该不是。

     倘若回头向郿坞之中看去的话,就会瞧见,连唐姬和为他传递衣带诏的小宫女都已加入了挖掘内屋砖石、运送向城头的戍卫工作中,皇甫嵩握刀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府库中存放箭矢的地方,更已是空空如也。

     若是郭汜再发起一次全力的进攻,谁也说不好,是他们能先将郭汜给熬死,还是郿坞会被郭汜攻破。

     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而憔悴,显得异常真实。

     甚至就在半刻钟前,皇甫嵩都已对他在说,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由他用这残烛病躯,阻挡住恶贼郭汜,由刘协带着亲卫从另一头逃走。

    毫无疑问,皇甫将军已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

     但这,又好像是一场让人恍惚的美梦。

     因为情况没有到这么糟糕,就结束在了将欲崩塌的时候。

     他还活着,其他的人都还活着。

     只有城头的风忽然就停住了,而城下交战的声音,也在群龙无首的敌军选择弃械投降中,结束在了刘协的面前。

     唯恐所见非真,还有梦碎的一天,他就这样极力地从望楼上探出头,不惜露出了自己的衣着,只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那是怎样一副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是关中重新迎来了生机与希望的起点,也是…… 也是—— 刘协的目光顿在了一处,忽然停下了继续向外探出一截的动作。

     “不……”梦中应该不会有这样真实的光影。

     他看见尘埃飘过日光的轨迹,也看见那些涤荡战场的骑兵,向着两侧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一名锦衣戎装的青年缓缓策马,踏过战场上未干的血痕,来到了城下。

     当领头青年抬头而望的时候,刘协明明看到的是一张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面容,却又觉得对方似曾相识,本该来此。

     在这低头与抬头的对视里,刘协更是只觉自己跌入了一片温和的目光中,随即,在那耳膜的鼓噪里,听到了两个因战场沉寂而异常清晰的声音。

     一个声音响起在他的心中,而另一个声音,就发出在了这青年的口中。

     “……这是那位洛阳的兄长与明君。

    ” “阿弟,朕来接你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