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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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无比坎坷的三米路,花好长时间才走到他的面前。

     然后被她爸一条手臂捞进怀里,重重一下亲在脸颊。

     嫌不够似的。

     亲一下,再亲一下,再一下。

     泛着酒气的嘴巴贴上肌肤,分开,贴上,啵的一声,一个成年男人亲在未成年小女孩嘴角边上。

     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反应,似乎习以为常。

     蒋深移开视线,对上小孩她妈的视线。

     对方眼底存着来不及遮掩的张皇,见了他,唇角如同被两个钩子钩住,往上用力地拉,硬生生挤出一个U字形的笑。

     “来,坐,快坐,我去给你们端菜。

    ” 女人背影匆匆,形同仓皇而逃。

     姜爱国哈哈大笑,屁股往主位一坐,随手揽过女儿,让她卡在他的两腿之间,一脚着地地坐在他腿上。

     “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老师上课你听明白不?” “我没接你放学,是不是你妈接的你?” “晚上作业多不多?” 一连串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不过在这正常问话后,接了一个嗅的动作。

     说话间,姜爱国忽然身体他前倾,鼻子堪堪压在小孩后颈处,深深地嗅了一口。

     语气遗憾:“已经洗过澡了?谁给你洗的,你妈?还是你自己洗的?” 小孩不说话。

     她有点儿木呆呆,不出声,光是大睁着圆溜溜、黑洞洞的眼睛。

    恍如一面纯黑镜子,蒋深在里头瞥见自己的脸。

     那顿饭吃了什么、聊过什么,实在记不清晰了。

     再回忆起来,蒋深印象深刻的是,整顿饭下来,姜意眠没有离开过姜爱国的大腿。

     姜爱国隔两分钟要给她喂菜,父女俩用的同一双筷子。

     小孩像设定好动作的玩具,张开嘴巴,闭上嘴巴,两排齐整细白的牙齿机械化咀嚼,吞咽。

     小小的喉咙在皮肤下规律性起伏。

     孩子她妈双手松松握着筷子,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乱转。

     压抑—— 诡异—— 扭曲—— 畸态—— 时至今日,蒋深可以用无数词语去表述姜家的氛围。

     可在当时,职业遭到否决的他心怀火气,没有兴趣关注别人家的父女深情。

     他又一次冷淡地挪开脸庞,视线落在桌下小孩一晃一晃的脚尖上,只漫不经心地冒出一个念头:白的跟雪似的,真像个妖怪。

     饭后,不顾姜爱国的挽留,二十岁的蒋深不愿意醉倒在别人家里,起身离开。

     一股气走到楼底下,再往外二十米。

     捎有昏沉的大脑捕捉到身后一把软软的嗓子,哥哥、哥哥的喊,他刹住脚步,回头,旁观那个小孩轻一脚、重一脚,连跑带摔朝他跑来。

     蒋深面无表情。

     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哥哥你、你是我爸的朋友吗?”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

    ” “那哥哥你、你是警察吗?” “差不多。

    ” 放假中的特种兵,跟警察差不离多少。

     蒋深心不在焉地,发觉对方雾蒙蒙的瞳仁竟亮了一瞬:警察会乐意助人,对吗?” “要看什么事。

    ”蒋深低眼看她:“你有什么事,你爸不警察么?” “我——” “姜意眠!”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出自姜爱国之口。

     中年发福的男人面上青红交加——红的是醉意,青的是火气——阴着脸追下楼。

     蒋深感到小孩身体一僵,随即抱上他小臂。

     “明天、明天你来找我好吗。

    ” 她又小声又快速地说:“我需要帮助,可是你喝酒了,你打不过他。

    所以你明天来,如果可以的话,把你朋友也一起带来好吗?” 小丫头片子想打架。

     打谁? 这天底下还有他打不过的,难道是学校里欺负人的小胖子? 蒋深觉得好笑,没赶上回答。

     姜爱国大步走来,大手攥住小孩的胳膊,一把把人扯开。

     “她是不是嚷着想跟你走?” 姜爱国激动得直喷唾沫星子:“这臭娃娃,天天想着往外跑,见个人就想跟着走。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你这样子不好好待在家里,遇上事儿谁管你?” 小孩低头。

     蓬松柔软的头发盖住脸,她恢复成一滩死水,无论被人怎么践踏,都不出声。

     “都让我给宠坏了!小蒋,别理她,你走吧,路上小心点。

    ” 姜爱国臭着脸拖拉女儿。

     半大不大的小孩当然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被拽着,频频回头喊:“哥哥,你答应我的,不要忘记。

    ” 蒋深想,谁答应了? 反正不是他。

     抬脚往外走,没几分钟,蒋深耳边传来姜爱国的吼声,震耳欲聋。

     那是夏天来着。

     知了挂在树皮上没完没了地叫,他回头瞧去,恰好目睹姜爱国伸手在小孩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小孩不哭不闹不挣扎。

     小孩她妈不远不近站着,满脸怯懦,神色放空。

     蒋深看着这家人。

     在那一秒里,他看到一个绝对统治的家庭,一个绝对掌权的男人,如帝王般残暴、威严,以酷刑死死捍卫他一国之主的地位。

     也许明天是该来看看。

     可能小孩在外面遇上事,回家不敢告诉父母呢? 他这样想。

     可第二天并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