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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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啦…」看柏人那张淤血的冰箱脸,越发有气,「你不是在上班?」 「我跷班了。

    反正只是例行检查。

    」他掏出手帕乱擦我的脸蛋,「哭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庆祝妳毕业啊。

    」圣叔叔拍拍我的肩膀,「大家一起照张相。

    」 我愣了一会儿,不太自然的转过头,「…我不喜欢照相。

    」 「因为人会一个个消失?」柏人点了烟,唇角有些血渍。

    「没错,每个人都会消失,生离死别,在所难免。

    」他将我拽到最中间,「但是,妳还是得照。

    」 我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叔叔们。

    他们…没有参加过这类普通人的活动吧?他们兴高采烈的换上西装,忐忑又兴奋的来参加毕业典礼,而我…却跟他们没什么关係,他们却这样用心的爱我。

     我比之前还想哭,但反而挤出笑容。

     后来我凝视着这张照片,这成了我最宝贝的宝物。

    特机二课的叔叔不太自然的对着镜头傻笑,伸出两个指头,对着镜头说「Ya!」一副傻兮兮的样子。

     我是这群傻兮兮的大叔们一起疼爱到大的。

    以后不管会消失多少人,我都没有忘记过他们的名字。

     他们都是我亲爱的「爸爸」。

    是我这个贫穷、杀掉亲生父亲也要活下去的孤女,终生的亲人。

    不是他们的宝贝爱护,我可能早就背弃一切,坠入深渊了。

     这是我们的「全家福」。

    特机二课的全家福。

     洗好照片以后,我一张张的发,发到阿默的时候,他不太高兴。

    牵扯到食物他的反应总是特别激烈。

     不过他还是把照片收了起来,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过了。

     这种奇特的饮食习惯是怎样啊?翻着他过往的悔过书非常头疼,他这种渴求血肉的行为其实和其他人都不相同。

     但课裡其他叔叔都像是习以为常,我还撞见圣叔叔拿快要过期的血浆给阿默,劝他多少喝一点。

     但他并不是吸血族。

    他的特徵完全是蛇妖啊,每到春秋两季,他都会特别请蜕皮假,而且等回来的时候皮肤特别光滑,年轻很多。

     蛇妖为什么会这样渴求血肉?而且他是溷血儿呀? 我翻着书,百思不解。

     妖族和神魔不同。

    基于一种奇妙的规则,神魔无法久居的人间,妖族却可优游其间。

    所以妖族跟人类通婚最简单,虽然大半都是人类的基因佔上风。

    妖族的确也有血腥残暴的历史,曾经喜爱吃食人类。

    但这种猎食,却不是必要的。

    比较接近一种夸耀力量的猎奇吧?因为不吃人类,妖族也是活得好好的。

     当然有吸食人气的妖族,或者是饮血的吸血族。

    前者往往摄食极少的量就可以生存,至于后者…曾有学者认为他们的起源不是妖族。

     …啊。

     我冲去圣的工作室,他正专心的看着显微镜。

    「嗯?怎么了?」 「圣叔叔…阿默是蛇魔吧?」我有点结结巴巴,「所以、所以他才需要人类的血肉…」 圣叔叔皱紧眉头,看了我一会儿,「去把门关上。

    」 我狼狈的关上门,他不太高兴的望着我,「靖,妳不该去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妳做了吗?妳不该随便侵入资料库…」 「不不,我没有!」我赶紧说明,「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只是猜测…妖族的溷血儿不应该这样渴求血肉。

    」 他安静了一会儿,「对,阿默是魔的特裔。

    他的血缘浓厚到必须倚赖『契约』才能在人间生存。

    」 神和魔都无法长期留在人间。

    因为人间彻底的排斥神族和魔族。

    即使是倍受尊敬的神明,也不能例外。

    每隔一段时间,神明就得回天,不然就会「堕落」。

    神魔都依赖「契约」留在人间,神族的契约是「人类的信仰」,魔族的契约是「人类的血肉」。

     遗传像是命运残酷的玩笑,不是只有遗传好的地方,也遗传相当恶劣的地方。

    阿默就是这样。

    他的父亲是蛇魔,大半魔族的溷血儿都可以迴避契约,但他就是那稀少的例外。

     「吃了以后再懊悔、自我厌恶,不断忍耐,直到食慾被刺激得受不了,又渴望血淋淋的『食物』,吃了以后再懊悔…他就这样恶性循环。

    」圣沉重的叹口气,「治疗他三年多,他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我劝他饮血,别太过压抑食慾,但效果不好。

    他身为人的部份依旧非常强烈,让他一直很排斥同样强烈的本能。

    」 「…什么身为人的部份。

    阿默是人类,一直都是。

    」我觉得有点伤心,「没什么办法吗?」 「有啊。

    」圣叹息,「他只要跟一个人类订契约,成为使魔关係,就能摆脱血淋淋的渴求。

    但他不愿意。

    」 …谁会愿意啊?!使魔欸!那不就是彻底抛弃人类的身分,承认自己是魔族了吗?失去自由、失去尊严,任是谁也无法忍受吧? 所以,阿默的眼中总是缠绕着死亡般的孤寂吗? 那天我跟柏人回家,心乱如麻。

    饮血这种事情,任何人类都会不舒服。

    但若作成菜呢?猪血糕、猪血汤,我们也是常吃啊… 但我瞪着眼前这一包血浆发抖。

    做吧,试试看吧。

    若是阿默因此可以接受,他就不会厌恶自己,也能够有稳定的「契约」来源。

     「妳在干嘛?」柏人让我整个跳起来,我惨白着脸孔回头看他。

     「血浆?喂喂,该不会是疫苗失效吧?」 咬着下唇,我小声小声的告诉他我的打算。

     「笨蛋。

    」他很乾脆的把那包血浆倒掉,「别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别把那个长鳞的傢伙看得跟玻璃一样,我们也是。

    」 「可、可是,如果是必要的…」 「啊,对呀。

    最容易达成的契约来源是人类的血。

    尤其这种年代,不用咬任何人,一隻针管就可以在安全无痛的环境下得到所需。

    」柏人冷笑着点烟,「但妳怎么知道,这就是他要的?妳问过他吗?」 我张大眼睛,讲不出话来。

     「哼哼哼,人类。

    愚蠢软弱心肠的人类。

    」他金属似的眸子更冷,「别自我满足了,小鬼。

    妳这种样子,真的能当个好社工吗?」 望着流理台裡点点的血迹,我只觉得哀伤而溷乱的情绪一直在心底徘徊。

    很想为他做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说不定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

     将手埋在掌心,无泪的悲伤无助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