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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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我的是其他人,”他说,“我厌恶人们和我谈论一个我素不相识的家伙,尤其是当人们怀着敬意谈论他:一个生活在他自己圈子里,甚至不知道我存在的家伙。

    ” 如此长久地谈论他自己还很罕见。

    是否他也在这几个钟头里体会到了令人激动的、短暂的亲密感?唯有他们俩生活在这淡红灯光的氛围内,两人分享着同一片灯光和夜色。

    弗朗索瓦丝瞥了一眼弯睫毛下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和亲切的嘴巴——如果我想……也许现在还不太迟。

    但是她能期望什么? “是的,这是侮辱性的。

    ”她说。

     “一旦认识了那家伙,就好多了。

    ”热尔贝说。

     “要让别人的内心感受同我自己的感受一样是不可能的。

    ”弗朗索瓦丝说,“假如我隐约意识到有这种情况,我认为是令人恐怖的:我好像只不过是另外某个人头脑中的一个意象。

    但是几乎永远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完全不可能。

    ” “确实,”热尔贝激动地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别人在我面前谈论我自己时,简直令我厌恶,即使人家态度很殷勤。

    我觉得人家凌驾于我之上。

    ” “而我,我不在乎人家怎么想我。

    ”弗朗索瓦丝说。

     热尔贝笑了起来。

     “对此,不能说您自尊心很强。

    ”他说。

     “他们的思想如同他们的语言和面孔一样,对我来说都是合理存在的,这些事物都存在于属于我的世界中。

    也正因为如此,伊丽莎白对我这个人毫无奢望大感惊奇。

    我不需要力图为自己在世界上精心安排一个享有特权的位置。

    我似乎觉得我在世上已被安置好。

    ”她向热尔贝笑了笑: “您也一样,也没有奢望。

    ” “是的,”热尔贝说,“干吗要有奢望?”他犹豫了片刻,“但我期望有一天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 “和我一样,我希望写一本好书。

    人们喜欢做好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但这不是为了光荣和体面。

    ” “对。

    ”热尔贝说。

     一辆送奶车从窗户下经过。

    夜色将明。

    列车已过了沙托鲁,即将到达维耶尔宗。

    热尔贝打了个呵欠,像孩子那样睡眼惺忪。

     “您该去睡觉了。

    ”弗朗索瓦丝说。

     热尔贝揉了揉眼睛。

     “应该把这弄完后交给拉布鲁斯。

    ”他固执地说。

    他拿起酒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再说,我并不困,我渴!”他喝完后,放下了酒杯,思忖了片刻。

     “也许我还是困了。

    ” “渴还是困?判断一下。

    ”弗朗索瓦丝开心地说。

     “我向来都搞不清。

    ”热尔贝说。

     “听着,”弗朗索瓦丝说,“您要做的事情是:躺到长沙发上睡一觉。

    我来看完这最后一场。

    等我去车站接皮埃尔时,您把这一场打出来。

    ” “那您呢?”热尔贝问道。

     “我干完后也睡觉,沙发挺宽,您不碍我事。

    拿一个靠垫,盖好被子。

    ” “我很愿意。

    ”热尔贝说。

     弗朗索瓦丝伸了伸懒腰又拿起笔。

    过一会儿,她转过身看见热尔贝正闭目仰卧,嘴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坠入梦乡。

    他很漂亮,她久久地凝视着他。

    然后,她又开始投入工作。

    在那行驶的火车里,皮埃尔也在沉睡,头靠皮垫,一脸稚气。

    他将跳下火车,矮小的个子会显得高些,然后他将跑向月台,挽起我的胳臂。

     “完了!”弗朗索瓦丝说。

    她满意地察看一下手稿。

    只要他认为不错就行!我想他会觉得不错的。

    她推开靠椅。

    天空出现一片朝霞。

    她脱下皮鞋,钻入被子,躺在热尔贝身旁。

    他嘴里发出哼哼声,脑袋滚到靠垫上,偎依在弗朗索瓦丝肩膀上。

     “可怜的小热尔贝,他是多么困哪。

    ”她想着。

    她往上拉了拉被子,一动不动地睁着双眼。

    她也困倦,但尚无睡意。

    她注视着热尔贝焕发青春活力的眼睑和少女般的长睫毛。

    他睡意正浓,神态松弛而漠然。

    她感到他那乌黑柔软的头发轻拂着她的脖子。

     “这就是我从他那里能得到的全部东西。

    ”她想。

     有些女人抚摸过这中国式的美丽头发,亲吻过带有稚气的眼睑,紧紧拥抱过这修长的身躯。

    有一天,他会对其中一位说: “我爱你。

    ” 弗朗索瓦丝心如刀割,现在为时还不晚,她可以把脸颊贴在他脸上,高声吐露已到嘴边的话。

     她闭上了眼睛。

    她不能说“我爱你”,她不能这样想。

    她爱皮埃尔,在她的生活中不存在另一份爱情的位置。

     但是如果存在,将会产生同样的快乐,她不无苦恼地思忖着。

    他的脑袋重重地压着她的肩膀。

    珍贵的不是这沉甸甸的压力,而是热尔贝的温情、信任、倾心以及她对他满怀的爱。

    只是热尔贝在酣睡,爱情和温存仅为梦幻泡影。

    也许当他把她搂在怀中时,她仍可能以为自己处在梦境。

    但梦寐以求一种现实中不愿经历的爱情又怎能接受呢! 她看着热尔贝。

    她的言行是自由的。

    皮埃尔给她这种自由。

    但是行动和言语只可能是谎言,好比这个压在她肩上的脑袋已经在撒谎一样,因为热尔贝并不爱她;她不能期望他爱她。

     窗外天色已明。

    弗朗索瓦丝心中升起一丝像晨曦那样充满希冀和憧憬的哀愁。

    然而,她毫不遗憾。

    她甚至无权这样忧伤。

    困乏的身躯在愁意中渐渐失去感觉,这是一种彻底而毫无补偿的忘我状态。